“公子,你還沒喝藥?”香蘭走出來催促道,“快點把藥喝下去,然后躺到床上休息,知道嗎?”
“啰嗦。”應皇天說著,眉頭深蹙,卻端起藥碗將里面的藥汁一飲而盡,再用衣袖拭掉唇上藥漬,一手按席緩緩起身,可不知為何,觀言總覺得他的行動微有一絲滯礙,卻又看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如果沒什么事,我要休息了,觀大人要留要走,請自便。”應皇天穿過屏風之前,對觀言如此道。
觀言看著他消失在屏風之后,聽見他上樓的腳步聲,直到重樓又再度恢復安靜之后,他轉過視線望向那只空碗,默默無言。
過了不知多久,樓上似又有人一步一步走下來,隨即,觀言便看見香蘭抱著一只臉盆再度出現,香蘭看見他亦是一怔,“觀大人,公子已經休息,若還有什么事,請改日再來吧。”
觀言不語,卻將視線望向她手中的臉盆,只見里面滿滿的都是帶有血漬的紗布,他一怔問道,“是誰受傷了?他嗎?”
“香蘭以為重樓之事跟觀大人再無瓜葛,觀大人又何必如此關心?”香蘭冷冷地道。
“我……”她的話令觀言啞口無言,只說了一個字就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
香蘭也不等他說話,而是抱著臉盆去到重樓外,她走到長廊的臺階上,點了火扔進臉盆里,欲將里面帶血的紗布燒掉。
觀言這樣看著,越來越不放心,驀地便轉身跑到屏風后,他看見樓梯便拾階而上,事實上他從未到過二樓,但這時他顧不上其他,就聽二樓其中一間房里傳來應皇天低啞的聲音,“香蘭——”
然而他的聲音卻靜止在最后一個音節上,只因他抬起頭看見了一臉擔憂的觀言正扶著門框站在外面。
觀言也是震驚萬分,應皇天的右肩裹著紗布,血跡正逐漸從里面一點一點滲透出來,雖說好像剛換過,但已然殷紅一片,而他似乎正打算將右邊的衣服重新穿回去,卻因為受傷的緣故并不順利,因而聽見腳步聲時才會出聲低喚香蘭,卻并沒想到出現的是自己。
“我來幫你。”觀言想都沒想就跑上去,應皇天見既然被他發現便懶得再多言,也沒力氣阻止,觀言這才明白過來剛才自己的疑惑從何而來,難怪剛才他看見應皇天的動作有些緩慢,雖然此時他還不知道他的肩膀是怎么受傷的,可當他走近之后便看見從鎖骨下一直到后背的肩胛骨都透著血跡,恐怕傷得相當嚴重,也難怪他一咳嗽就牽痛傷口,現在的他一身冷汗,又面無血色,顯然是方才換紗布耗費了太多的精力所致。
觀言輕輕地將衣服一件一件幫應皇天套回去,再理順前襟,才發現他穿得果然夠多的,可身上的皮膚卻在發燙,看起來燒得不輕,也難怪會畏冷。
他真沒想到自己一個月不來應皇天就把自己搞成這副糟糕的模樣,到底這一個月間發生過什么事,還有大公主交代他說應皇天曾劫回的那名患病的侍從,他人又在哪里?
“好了。”觀言說著,退開幾步,“那……你先休息吧,我不打擾你了。”
“等一下。”應皇天終于開口。
“嗯?”觀言回過頭看他。
“你今日來,到底是為了什么?”應皇天再問。
觀言想了想,還是沒回答,卻問,“你能否告訴我,究竟是為什么會傷成這樣?”
“咳,我怎么會受傷的,與你無關。”
“我知道了,我不會再問。”觀言雖是這么說,卻依然難掩受傷的表情。
應皇天看著他片刻,忽地道,“大宗伯說過,我太過不祥,你現在也親眼看見了,我勸你還是不要接近我比較好。”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不是因為這樣才不敢來見你。”觀言猛力地搖頭道,“我是因為,是因為害怕連累到我義父,因為我亦是一名巫師,而那召喚鬼神的傳聞,就算是這樣又如何?你從沒做過一件不好的事,那些不了解你的人只會胡亂猜測,不負責任亂傳,他們看見的只是表面,又憑什么說你是不祥之子,是你告訴我看事物不能只看他們的表面,可我的義父又是大宗伯,他要做出表率,而我……”
應皇天忽地打斷他,問,“你可知曉因為我的不祥,以至于我的母親將剛出生的我扔到野外?”
“呃?”觀言聞言一怔,想起大公主說的對不起他的事,興許指的就是這一件……
他來不及問,應皇天又道,“你又知不知道我出生那日發生過什么可怕的事?”
觀言搖頭。
“你可知是我害死了我的父親?”
觀言只能搖頭。
應皇天低低的笑,低聲地咳,“咳咳,呵……你什么都不知道,竟說我不是不祥之子……”
這回輪到觀言打斷他,他不喜歡看到應皇天這副樣子,也許是因為生病的緣故,他在一貫倔強的人身上看見了幾分認命,幾分自暴自棄,他不喜歡看他這樣,一點也不,因此他大聲道,“你不是,我知道你不是!”
應皇天聞言一愣,怔怔地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靜靜地開口,“你說我不是?你憑什么這么說呢?你有多大的把握能這樣說?”
一句話,把觀言問住了,他看著應皇天怔怔無言,半晌,他才一字一句地道,“你不信我,沒關系,總有一天,我會證明給所有人看。”
應皇天卻因他這句話笑了,笑容里有一種慣有的傲慢和不屑,“隨便你,我何必在乎那些人怎么看我?”
“我在乎!”觀言不肯認輸,他也一樣倔強,而且倔強起來的勁就像是一頭牛一樣怎么拽都拽不回來,他大聲說出那三個字后,語調卻又低了幾分,目不轉睛注視應皇天道,“只因我不想像現在這樣,無緣無故失去你這個朋友。”
應皇天因他的話靜默了好一會兒,最終蹙著眉別過臉去寥寥地道,“我知道了,你不用再三強調。”他說著拉起棉被便背朝觀言躺下,又輕咳了幾聲。
觀言一怔,他分明看見方才應皇天別過臉時有一抹微微不自在的神情浮現,相識已久,觀言從未見他流露出這樣的表情,雖然只有一瞬間,也可能是他的錯覺,但這已經使得他的心情不知為何稍稍放松下來,總覺得他們倆已不像剛才那樣既尷尬又好似一觸即發,這時觀言見應皇天睡下,便輕輕退了出去,走下樓梯。
香蘭見他從樓梯上下來,便知他已經得知自家公子受傷的事,果然觀言第一句話就關心地問她說,“應公子究竟是如何受傷的?”
“你真的想知道?”香蘭看著他問。
觀言點頭。
香蘭深深蹙起眉,依然板著臉,但她畢竟愿意告訴觀言,就聽她嘆一口氣道,“其實每年一到這個時節公子就會這樣,但具體發生了什么事香蘭也不清楚。”
觀言聽得迷糊,問,“什么意思?為什么這個時節他會變成這樣?他肩膀上的傷難道也跟時節有關?”
香蘭搖搖頭道,“香蘭指的時節,是狩獵的季節,每年在這段期間,公子就會離開重樓幾日,還記得香蘭來到重樓的第一年,公子離開后便帶病而歸,第二年依然如此,因此今年香蘭便偷偷跟蹤他,終于知道他是去了哪里。”
“究竟是哪里?”觀言再問。
香蘭遲疑片刻,回答觀言,可這個答案卻讓觀言冷不丁一驚。
只因香蘭說的竟是,“讓公子受傷的地方,是祀林苑。”
“祀林苑?”
香蘭點頭,便將她所知道的情形告知觀言,“要不是大宗伯來訪,香蘭本想請觀公子一起跟蹤公子前去,但自從那日大宗伯來訪之后公子就讓香蘭絕對不能再來打擾觀公子,因為觀公子是巫師,不能跟重樓之人為伍,因此香蘭只能獨自前去,誰料公子在祀林苑外就發現了我的蹤跡,看穿了我的意圖,把我趕了回來,我擔心不已,便找了途林前去接應,結果公子回來就是這副樣子,哦,不對,比你現在看到的還要糟糕好幾倍,因為那支箭有毒,傷口簡直慘不忍睹。”香蘭說的時候表情也是一樣不忍和糾結,似乎又想起了那日所見到的糟糕的傷口。
觀言這才明白香蘭因何會對自己如此耿耿于懷,實際上他聽后也已不覺暗自自責,若不是他這近一個月來的不聞不問,說不定就能提早阻止應皇天前去。
但究竟為什么會是祀林苑,觀言完全想不通,而且方才大公主說話時的感覺似是并不知道應皇天受傷的事,否則又豈會無動于衷,提也不提?而且祀林苑之中究竟藏有什么秘密,以至于吸引應皇天每年前去?
想到這里,觀言忽然問,“應公子回重樓的時候,是否還帶回來一個人?”
香蘭卻是一怔,疑惑地道,“此事觀公子如何知曉?”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