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舞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候碰到別人, 更沒有想到碰到的人會是池暮。
她不知道,池暮在房外站了一夜,直到天快亮的時候, 他才離開。
回房簡單洗漱了一下, 池暮換了身衣服, 沒想到出了房門, 竟又鬼使神差的繞回了這裡。
南舞被池暮撞了個正著, 一時紅了臉,小聲說道,
“我想看看。。他怎麼樣了。。”
池暮略微皺起了雙眉。其實, 他也不知道,那個人怎麼樣了。昨夜幾度想要推門進去, 卻又幾度放下了手。
一向所向披靡的他, 居然在一扇門前, 沒了勇氣。他怕。怕自己又再度失控。
每次一沾到那個人的事,他就會失去判斷能力。
看到南舞, 池暮想到,也許有她在並不是一件壞事。起碼,她能夠在自己再度失控之前制止自己。跟那個人不同,每次看到南舞,都會讓他出奇的清醒。
池暮揮了揮手, 示意看守讓開, 爲(wèi)南舞讓路。
他並不知道南舞的心思, 只覺得她是純粹出於好心過來看看, 畢竟昨晚那一幕被她全數(shù)看見, 恐怕這件事已經(jīng)擾的她心神不寧了。
南舞猶豫了一下,還是轉(zhuǎn)身進了房間。而池暮則深吸了一口氣, 跟在南舞的身後,也進了房間。
房裡很安靜,牀上的人還沒有醒來。
南舞小心翼翼的向牆邊的牀榻走去,向牀上的人看去。那人緊閉著雙眼,好像睡的很不安穩(wěn),昏迷的睡臉上,一雙眉頭緊緊鎖著。
他的情況很不好。但是此刻的南舞卻竟有一絲激動。
在日光下,南舞親眼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她記得當(dāng)初那道奪命鞭子的走向,此人身上的傷疤與那道鞭傷完全吻合。
她找到了那位曾經(jīng)搭救過她的恩人。
聲音有些許顫抖,南舞站在牀前向身後的人問道:
“他,犯了什麼罪。。?”
池暮站在南舞的身後,沒有說話。他望著躺在牀上的那個蒼白無力的人,這一句,他不知道怎麼回答。
“池暮哥哥,這個人曾在中原救過我一命,無論他做錯了什麼,請允許他功過相抵吧。”南舞轉(zhuǎn)身望向神色憔悴的池暮,咬了咬嘴脣,繼續(xù)說道:“我從沒有求過你什麼事情,這件事,算我求你了。”
池暮對上了南舞渴求的眼神。他意外的發(fā)現(xiàn),少女一向溫柔的雙眼中此刻竟閃過一絲堅毅。
剛要開口說話,門外響起了侍衛(wèi)高聲傳話的聲音,
“啓稟島主,江主管在書房求見。”
“不見。”此時池暮最不想見的,就是江子墨。昨夜醒室劫囚事件跟他脫不了干係,再加上私自放走逃犯一事,兩重罪責(zé)已是嚴(yán)重的逾矩,池暮念其是前輩,纔沒有治罪於他。此刻他更加不想去面對此人。
“江主管請島主務(wù)必過去,說有要事相稟。”門外的侍衛(wèi)似乎已經(jīng)知道他會做出這樣的回答,執(zhí)意回道。
池暮閉上了眼,回道,“知道了,下去吧。”
該來的總是會來,拖下去也不是解決的辦法。這些日子,池暮越發(fā)覺得身不由己。許多事情,都讓他深感無力,
最後看了一眼牀上的人,池暮轉(zhuǎn)身想房門走去。
“我想要替他治療!”見池暮轉(zhuǎn)身要走,南舞失聲喊道,“如果你不能答應(yīng)讓他將功抵過,至少讓我爲(wèi)恩人恢復(fù)容貌,以報搭救之恩!”
走到門前的池暮停下了腳步。
“我們西域有一種易容術(shù),能再造人的容貌,我自幼和我娘學(xué)起了這門手藝,雖然不精,但可以一試。畢竟,他已經(jīng)不會再更糟了。。”最後的一句,南舞講的很輕,連她自己都聽不清楚了。
她說的沒有錯。那個人,現(xiàn)在的確情況很糟,已經(jīng)不能更糟了。
池暮的喉結(jié)艱難的動了動,卻最終沒有回話,徑直走出了房間。
南舞得到了默許。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
那日,南舞蒐集了正陽閣藥房裡所有能夠用到的藥材和工具,在昏迷的若熙身上,施展了西域的易容絕學(xué)。
???
七夕的前一夜,若熙被纏的厚厚的臉孔終於得以重見天日。
南舞小心翼翼的揭開了纏在若熙臉上的最後一層紗布,那一瞬,她不禁發(fā)出了一聲輕嘆。
易容很成功。眼前的這張清逸的面孔,連身爲(wèi)女子的她,都感嘆自愧不如。
原先的疤痕被平滑的肌膚所取代,一雙清澈的眼眸被襯的明亮動人。他的睫毛很長,讓南舞一時看的癡迷。她從來不知道,這個人原來長得這樣好看。
在感嘆自己的傑作之餘,她向坐在牀邊的人問道,“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這幾日,南舞幾乎每日都來這個人換藥,自然也已經(jīng)熟絡(luò)了不少。他的話不多,每次都是她問什麼,他才答什麼,從不會主動說話。她後來得知,這個人其實是池暮的一名影衛(wèi)。南舞猜想,這個人如此寡言也許正是他身爲(wèi)影衛(wèi)的緣故。看到了他肩頭的刀傷,南舞想到,當(dāng)初自己的隨從曾衝到過池暮的房前,好像就是砍傷了這樣的一個影衛(wèi)。也許,這個人一直就在她們的身邊,只是沒有人發(fā)現(xiàn)。
聽到南舞問話,若熙搖了搖頭。
他擡起了手,慢慢摸上了自己的臉。的確,原來凹凸不平的疤痕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平滑細(xì)膩的肌膚。沒有想到這西域的易容術(shù)當(dāng)真如此出神入化。只是,恢復(fù)了這副容貌,對他來講又有什麼意義呢,所有能夠失去的,他統(tǒng)統(tǒng)都失去了,如今,也只剩下這副皮囊了。
南舞覺得自己大功告成,鬆了一口氣。報了恩,也算了卻了一樁心事。想到明日就是她大婚之日了,自己卻還在這裡,她慚愧的笑了笑,輕輕說道,
“知道嗎,明天我就要成親了。”
“嗯。”若熙輕輕點了點頭。他知道,他當(dāng)然知道。七夕,這個無雙島將迎來一場史無前例的盛宴,而眼前的這個女子,將成爲(wèi)島上最美的新娘。
“原來你知道啊,那你會來觀禮嗎?我聽說有很多人要來呢,中原有個無影公子,輕功天下無敵,我早就想跟他過過招了!還有那個會遁地術(shù)的,人稱穿山甲的老頭!都一把年紀(jì)了,還總是在地裡鑽來鑽去的,你說神不神----”
南舞一時講的忘情,直到看到眼前的人黯然垂下了眼睛,才突然收了聲。她頓了一下,繼續(xù)說道:
“對不起。。我忘了你不能出去。。這樣吧,我去求求池暮哥哥,讓他放你出去。皇帝成婚還大赦天下呢,他總應(yīng)該表示表示吧。”
“不必了,謝謝公主。”若熙努力擠出了一個微笑,輕聲說道,“恭喜你們。”
那個笑很淡,卻很攝人心魂。南舞看著很是揪心,她安慰道,
“放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先走了,以後再來看你。”
???
南舞走後,若熙就一直這樣坐在牀邊,保持著一個姿勢沒有動過。墨色的長髮散落在肩頭,長衫鬆散的披在身上,俊逸的臉蒼白無比。
在若熙的眼中,南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女子。這位女子已經(jīng)不止一次救他於危難之中,上次被西域大力士差點砍死的時候是,這次在淺灘被抓回來的時候也是,而且還竟然不顧自己尊貴的身份,親自爲(wèi)他施了易容術(shù)。
若熙想到,如此心底善良的女子,將來一定會是一個好妻子,好孃親。
這樣想著,竟然心口開始隱隱作痛。
池暮走進房間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
他看到若熙坐在牀邊捂著心口,痛苦的皺著雙眉,燭光射在了他清逸的臉龐上,池暮看著,竟一時忘了呼吸。
眼前的這個人,似乎比以前更加攝人心魂了。
他已經(jīng)忘了,原來這個人長的這麼好看。對這個人的愛恨情仇,早已經(jīng)超越了相貌,超越了時間。
自從將若熙從淺灘抓回,池暮幾乎沒有再來過這個房間。
除了最開始的時候同南舞一起進過房間,大多時候,他都只是在房外徘徊一陣,確保那人一切妥當(dāng),然後再暗自離開。
這幾日發(fā)生了太多事情。
島上的人都忙著佈置即將到來的婚禮,前來參加婚宴的賓客也相繼到達(dá)了無雙島。
早先前去西域送聘禮的使者已經(jīng)提前趕回,帶來屠影法王正在前來的路上的消息。江子墨承認(rèn)了是他一手編造出若熙已經(jīng)死了的消息,但是卻還是堅持這個人留不得,他是爲(wèi)了顧全大局。而池羽,則還是被軟禁在房裡,對外宣稱,是患了重疾臥病在牀。
內(nèi)憂外患,讓池暮忙的焦頭爛額。每個到來的賓客都怠慢不得,在人前強顏歡笑,讓他越發(fā)覺得心力交瘁。明日是他大喜的日子,腳步竟不知不覺將他帶到了這個人的面前。
看到池暮進來,若熙有一刻的驚詫。
他擡頭朝池暮的方向望去,但心口一陣鈍痛卻讓他不得不重新低下頭,呼吸一時變得不太均勻,放在胸口的手揪的更緊了。心口作痛是他的老毛病了,自己的體質(zhì)本就不宜習(xí)武,逆轉(zhuǎn)體質(zhì)習(xí)武在他的身體裡留下了很多舊疾。這幾日,這心口痛的毛病犯的越來越頻繁,而且還一次更甚一次。
聽到腳步漸漸向自己走來,若熙竟一反常態(tài)的沒有起身行禮。他坐在牀邊,不太均勻的喘著粗氣。這個人的到來,讓他有種窒息的感覺。
到不是他真的有意想蔑視那個人的到來,只是他自己現(xiàn)在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