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心源最后還是強忍著沒有笑出來,尉遲文現在已經是他一個很重要的幫手。
他在非常認真地工作,如果自己這時候笑話他,多少會傷他的心,十三四歲的半大小子正是心理最敏感的時候,不會因為智慧上的早熟就有什么改變。
太陽升起來的那一刻,又一個白日。
鐵心源今天很清閑,一大早就拉著棗紅馬來水車下面洗澡。
天氣太熱,水車上的木桶一桶桶的涼水澆下來,棗紅馬幾乎不愿意離開。
巴掌大的一塊肥皂給棗紅馬洗完之后就剩下不多了,正好再把狐貍拉過來洗一遍。
天山雪水就是冰涼,站在水里半天,腳都有些麻,用毛巾給棗紅馬和狐貍擦干凈之后,一人一馬一狐貍就沒有一個愿意動彈的。
棗紅馬喝了一盆子米酒,就臥在一張蘆席上毫無形象的睡覺,鐵狐貍洗完澡之后胃口大開,一缽子肉糜吃的干干凈凈,吃完飯打了一個哈欠,就臥倒在棗紅馬身邊。
鐵心源把鐵狐貍從棗紅馬身邊挪開,擔心被棗紅馬翻身壓著,狐貍現在反應有些遲鈍,不像往日那樣機敏。
棗紅馬的行為一點都不像一匹馬,或許它屬于野馬的那一部分驕傲在被雪青馬擊敗之后就完全喪失了。
如今,只剩下一個醉生夢死并且混吃等死的失敗馬王軀殼。
尉遲灼灼端來一筐早熟的菜瓜,這東西鐵心源向來喜歡,棗紅馬也喜歡,狐貍聞了一下就重新躺倒,現在這家伙能躺著就絕不站著。
尉遲灼灼很喜歡鐵心源給棗紅馬喂菜瓜吃的樣子,這樣一來她就能喂鐵心源吃東西了。
這時候誰都不愿意說話,鐵狐貍也不愿意叫喚,安靜享受西域夏日午后的安閑。
尉遲文頂著烈日過來這很正常,一片云出現在他身后這就很不對勁了,不知為什么,鐵心源現在不喜歡看到這個人。
十天不見一片云,這家伙現在瘦弱的厲害,寬大的衣衫像是穿在一個竹竿上,鐵心源很擔心他會被一陣風吹走。
一片云已經對尉遲文說過一百遍,希望能見到鐵心源,今日終于如愿了。
尉遲灼灼抱著鐵狐貍回城主府了,一片云就跪坐在樹蔭下涼席上低著頭吃菜瓜。
“準備好了嗎?”鐵心源把最后一個菜瓜塞進棗紅馬的嘴里問道。
尉遲文連忙道:“還沒有準備好,玉素普他們的傷勢剛剛結痂,想要完全愈合,至少需要一月時間。”
鐵心源搖頭道:“沒有那么多的時間,最多十天之后他們就應該出了。”
“諾!”尉遲文回答之后就坐在蘆席上閉口不言。
一片云用了很長時間才把一顆菜瓜吃完,抹抹嘴巴低著頭問道:“你對我做了什么?”
聲音嘶啞至極。
鐵心源清理著棗紅馬的鬃毛隨意的道:“什么都沒做。”
“你出現在我的夢中,每夜都出現,你只要出現一次,我就會下一遭地獄……”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只要一心想著如何完成阻普大王府軍城任務,就不會做這樣的噩夢。”
“果然還是和你有關……”
鐵心源冷笑道:“王令已下,重如泰山,爾為走狗,奔走而已。”
“何時能得解脫?”
“燒掉軍城,心魔自解。”
“你這是要我去死。”
一片云說出真相,話語里卻沒有多少怨恨。
“燒掉軍城,我放你自由,你甚至可以帶著愿意跟著你離開的死士走。”
鐵心源也放下了大王的架子。
一片云抬起頭,苦澀的道:“我仔細研究過,成功的可能性不過兩成。”
鐵心源笑道:“你一生征戰,難道說每一次作戰你都有必勝的把握?”
一片云慘笑一聲道:“努力求生而已。”
鐵心源笑道:“這次也一樣,你我既然相看兩生厭,不如你幫我辦完事之后就此別過。”
一片云看著鐵心源半晌之后才凄聲道:“給我一個承諾,我要你親口給我一個承諾。”
鐵心源瞅瞅天上的白日,鄭重的道:“軍城一戰,只要一片云戮力作戰,鐵心源就還他自由,從此兩不相干。”
一片云搖搖晃晃的站起身道:“好,我十日后出!”
說完話就在尉遲文的陪同下離開了鐵心源,一次都沒有回頭看。
棗紅馬打了一個響鼻,鐵心源幫它擦了鼻涕,心情也非常的不好,時光荏苒,白云蒼狗,沒有什么承諾是永恒的。
就像契丹人說好了要從沙漠方向進攻哈密,結果事到臨頭就改變了主意,一路進攻變成了兩路進攻。
其中一路還是烏古敵烈軍司麾下最兇悍的紅頭野人,給他們帶路的人就是白馬和乞顏部落。
如果不是契丹皇太弟千里傳音將這個珍貴的軍事機密告訴哈密,巴里坤周邊的漢人一定會吃大虧。
就是因為接到了這個讓鐵心源心亂如麻的消息,他才特意給自己放了一天的假,來穩定心神,不讓自己在匆忙中做出什么不好的決定。
自亂陣腳比敵人還要可怕。
許東升從三天前就開始驗證這個消息的真偽,突破口自然是白馬和乞顏這兩個新近歸附的部族。
許東升有一個很奇怪的特質,只要鐵心源需要他的時候,他就會自動過來,甚至用不著專門告訴他。
“我已經證實了,烏古敵烈軍司的野人沒有去阻普大王府的跡象,這說明他們的突破口就是鹽湖和巴里坤湖方向。
原本他們不可能穿越一千一百多里的荒原來攻擊我們的,可是,有了白馬和乞顏兩部落的繳獲,他們就有本錢在我們和蕭孝穆作戰最激烈的時候從背后給我們一刀子。”
鐵心源嘆一口氣道:“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這種事怎么連契丹人都會玩了?”
許東升笑道:“遼皇麾下漢人不少,宋人知道的典故他們一樣知道。
這些年我雖然也暗殺了一些重要的漢人,可是數量很龐大,我們殺不過來。”
“你確定這一次對我哈密作戰的主力是烏古敵烈軍司而不是蕭孝穆從西京弄來的那些人?”
鐵心源把身體靠在棗紅馬的背上,心情越的不好。
“白馬部和乞顏部本身就是被烏古敵烈軍司麾下的野蠻人追殺了大半,他們之所以能夠逃到哈密國,完全是烏古敵烈軍司的大統領述律放他們逃生探路的結果。”
“述律為何會如此的清楚哈密國的事情,還能就我們哈密的事情給遼皇上密奏?
他有什么本錢能讓遼皇同意兩路夾攻我哈密?”
許東升嘆口氣道:“促使遼皇下決心的不是述律的奏章,而是我哈密國的財富。
述律之所以熟悉哈密,最大的原因就是因為他麾下有一個副統領名叫耶律敬。
當年,大王為了讓阻普大王府和獅子王阿薩蘭火拼,派孟元直刺殺了耶律敬的五個兒子。
為了給兒子復仇,耶律敬這些年一刻都沒有忘記我哈密國,因此,他對哈密國的了解要過所有契丹人。”
“耶律重元為何要把這個最高機密告訴我們?別告訴我是因為你是他干兒子的緣故。”
“蕭孝穆在西京動用了耶律重元牧場的一萬匹戰馬。”
鐵心源猛地坐起身吃驚的道:“就因為這個原因?當初我們也騙走了他很多戰馬和馬奴。”
許東升苦著臉道:“您當初那筆沒本錢的買賣做得固然漂亮,就是坑苦了我,你知道我花費了多大的力氣討好耶律重元才讓他忘記了此事?
鐵心源笑著搖頭道:“我記得當初我問過你,你說沒關系的。”
“好我的大王啊,怎么可能沒關系,只是因為您去東京要求娶公主,這才是哈密最大的事情,即便是有關系我也要咬著牙說沒問題。”
鐵心源跟著嘆口氣道:“傳令吧,召集所有在家的將領今晚開會,這一次霍賢,劉攽,彭禮也參加。
把烏古敵烈軍司的野蠻人要從鹽湖那邊來哈密的消息通報他們一下,商量一下對策。
同時抓緊拷問白馬,乞顏兩部落的領,問清楚他們是如何穿過鹽湖來到哈密的。
同時你也要命令我們在喀喇汗的密諜,細心查探喀喇汗軍隊的去向,阿伊莎這個女人我還算是了解的,如果我哈密真的陷入兩面作戰,她一定不介意充當我們第三面敵人。
這件事說到底是我的疏忽。”
許東升笑道:“其實不算晚,巴里坤湖周邊全是都是大片的鹽蓋區,無遮無掩的,北方紅頭野人如果敢從鹽湖上走過來,就是我們最好的靶子。
自從契丹人有入侵我們的跡象,喀喇汗方面的密諜就沒有松懈過,駐守樓蘭城的鐵三將軍,也探馬放出兩百里以外,喀喇汗只要有動作,逃不過我們的眼睛。”
鐵心源臉上并沒有喜色,搖搖頭道:“別小看任何敵人,尤其是這里面還有一個對我哈密仇恨入骨的耶律敬。
我看過白馬和乞顏兩部落的戰力,他們的實力不弱,卻被不足一萬人的紅野人打的無處藏身,我們一定要給予他們足夠的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