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半途中再出現一次被魔物偷襲的情況怎么辦?別到時候窮奇肉沒吃上,只怕還要將自己折進去。
但是放過窮奇絕不可能的,騰蛇不管不顧地纏著已經幾近昏厥的魔物,嘗試著把他胸腔的骨頭一點一點擠碎。
白蘞見窮奇已經被制服,騰蛇還向他晃了晃腦袋,就趕忙從屋頂上站了起來,在雨幕中踩著墻沿幾個縱躍,想要離騰蛇近一些。
可惜還沒等他抵達騰蛇身邊,小鎮中心淹得有半人高的水面上就忽然形成一個又一個的羅圈,然后沖天而起,成為還在急旋中的水柱。
白蘞瞬間僵在原地,在發覺不對勁之后很快往邊上的屋頂越去,就在他離開原地的瞬間,一道水柱就像是長了眼睛一般猛地向他襲去。
白蘞躲閃不及,然而就在水柱快要撞上他身體的那一剎那,他的背后忽的躥起一道青色的屏障,青色屏障格擋住了沖擊而來的水柱。
白蘞驚愕地落在另一邊的房頂上,是殷寒亭的龍珠保護了他……
禁錮著窮奇的騰蛇注意到響動也怔愣了一下,不對,這不是窮奇的把戲!這附近還有第二只魔物!
騰蛇很快拋下獵物向著白蘞游了過去,但他并未想明白,腦子卻再一次混沌起來,它只能依靠本能直直地朝著水柱的方向沖過去,再次碾軋過周圍坍塌的房屋后,大水沖刷而過。
白蘞自從吞下了殷寒亭的龍珠之后,身體不知比先前輕盈了多少倍,他跳上騰蛇的腦袋,騰蛇便很快往后退出百丈遠。
過了一會兒,窮奇身邊果然出現了另外一頭異獸,周圍光芒大盛。
異獸裹在溫暖光芒中,在這樣近乎漆黑一片的夜色中,看起來竟然比月色還要純潔。而且這只異獸不像窮奇那般全身呈赭色,它毛色雪白,唯有腦袋和背上覆蓋著一道道深色條紋,它似乎年齡還很小,身形只到窮奇的一半。
小獸擋在窮奇前面,與騰蛇對峙著,口中發出憤怒的低吼聲。
白蘞登時愣了一下,不是魔物,看起來像是……
“等等,小黑,它是什么?白虎嗎?”小獸腦袋上有“王”字形的條紋,雖然看起來更像是一只大貓。
騰蛇載著白蘞往前緩緩移動著,口中發出警告的嘶嘶聲,尾巴繃得死緊,只要前方的那只小獸向前邁出一步,它就會狠狠一尾巴抽過去。
小獸害怕得操縱著水柱向騰蛇襲來。
騰蛇完全不放在眼里,尾巴一掃,不僅打散了所有的水柱,連帶著小獸也被抽倒在地。
“嗷嗚……”小獸圓溜溜的眼眶里一瞬間像是浸滿了淚水,它回過頭蹭了蹭因為窒息和中毒而昏厥的窮奇,發出哀哀的低叫,它打不過面前的兩人,起來啊!快點逃啊……
白虎顯然和魔獸窮奇的關系顯然非常親密,白蘞看得有些傻眼,蹲下身拍了拍騰蛇的腦袋問道:“怎么辦?好像真的不是魔物?!?
騰蛇哪管這些,再一次將尾巴抽了過去,他對于窮奇的殺意幾乎強勢地印在本能里,然而沒想到的是,小獸為了幫窮奇抵擋住攻擊,竟然傻乎乎地撲在了窮奇身上。
騰蛇這一下,直抽得小獸滿頭鮮血。
小獸頓時痛得嗷嗷慘叫起來。
白蘞不忍道:“小黑,要不……我們先把白虎拉開?”
騰蛇大概是沒聽懂,又一次抽了過去。
小獸雖然痛得想要滿地打滾,但還是死死護在了窮奇腦袋上,鮮血混著眼淚從頭頂的傷口流出,它嗚嗚地慘叫著。
白蘞蹙起眉頭,白虎難道不是位列四大仙君之一?怎么會出現在一個罪大惡極的魔物身邊?不過其中緣由細說不清,卻是不可以放著小黑胡來的,萬一真把白虎仙君抽出個好歹來,怎么向天帝和其他仙君交代?
白蘞安撫地拍了拍騰蛇的腦袋,從騰蛇身上跳下,幾個縱躍來到小獸身邊。
小獸哭得眼眶濕漉漉的一片,害怕地緊緊貼在窮奇身上,白蘞往前踏一步,它就往后縮一下。
白蘞嘆息了一聲,只得硬著頭皮道:“白虎仙君,我們無意與你結怨,可否請你先行離開此地?”
小獸果斷地無視了他,用毛茸茸的爪子不停地拍打窮奇的身體,也許在它看來,喚醒地上躺著的這只異獸比逃命更重要。
白蘞又往前走道:“它是窮奇,是魔族,你知道嗎?”
小獸怔愣了一瞬,忽然就惱怒起來,它嗷嗚嗷嗚地朝白蘞咆哮著,若不是因為騰蛇的尾巴還在它眼前晃蕩,它早就一爪子撓上去了!
白蘞搖了搖頭,“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小獸憋氣地瞪著眼,終于只見它周身白光大盛,光芒撤去以后,一個肩上披著斑紋獸皮,只能堪堪遮住胸口和腰際的少年通紅著眼,哽咽著嗓子對著白蘞大聲喊道:“它才不是魔族!它是我爹爹——!”
“什么?”白蘞頓時傻了眼,下意識地反駁道:“怎么可能呢?你是白虎,它是窮奇啊!你們根本……根本就……”他眼神落在昏倒在一旁的窮奇身上,好吧……除了毛色、翅膀和斑紋,不得不承認,它們是有那么一點點相似……
但也僅僅是一點點相似而已??!
“他是我……爹爹……”血珠順著少年的額角往下淌,少年手足無措地蹲在窮奇的脖頸邊上,小聲地抽泣著,“不要殺我們……嗚嗚……”
白蘞一時無言,騰蛇在他身后顯然等待不及了,身體不停地躁動著,迫切地想要把窮奇拆吃入腹,他相信,少年若是再不離開窮奇身邊,騰蛇會把少年一齊撕成碎片的。
白蘞只能再次道:“我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少年越發哭得厲害道:“我要帶爹爹一起走!”
他話音未落,騰蛇再也按捺不住,張開血盆大口就朝著少年咬了過去。
少年怔怔地愣在原地,眼淚從臉頰滑落,卻根本無力反抗。
白蘞驚聲叫道:“小黑——!”
就在這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小獸先前的叫聲已經把窮奇從昏迷中喚醒,窮奇蓄了一把力氣,倏地睜開眼,一爪子將少年從他身邊拍了開來。
少年整個人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撞上不遠處的矮墻,登時就摔得連爬都爬不起來。
騰蛇一口咬在窮奇的肩上,它見窮奇醒來惱怒得不可抑制,窮奇掙扎著,然而毒液早就滲入了它的身體,它被毒牙咬過的地方呈現出詭異的紫黑色,似乎還在蔓延著。
白蘞知道窮奇已經是強弩之末,就想脫離戰圈,從混亂的廝打中離開,他往后退了百丈遠的距離,目光下意識地向著先前那名少年摔落的地方尋去,可是矮墻沿下竟空無一人!
不見了……
那名少年不見了!
白蘞生怕少年也像著騰蛇先前偷襲窮奇一般,如法炮制再偷襲騰蛇,手中便用法術化出一把尖利的匕首,向著矮墻周圍搜尋起來。
只是白蘞不知道,他私下針對少年的動作落在窮奇眼里,竟然把原本奄奄一息的困獸瞬間激怒,窮奇瘋了一般根本不去管胸口要將它骨頭絞斷的騰蛇,一爪朝著白蘞抓來。
騰蛇龐大粗重的身軀墜在窮奇身上,窮奇愣是還帶著它跑出了十步遠。
白蘞猝不及防間躲避著,青色的屏障再次出現在他的周身,這一次,屏障上方竟然還出現了一道虛虛晃晃的龍的虛形,虛形抵在窮奇爪下,白蘞趁著這個空隙逃了出去。
不遠處,少年躲在一片坍塌的墻體后面,白蘞離開的時候誤打誤撞,正好與少年對上。
少年被嚇了一跳,就連白蘞也是完全沒能預料這一連串的驚變,他手中還握著匕首,只一瞬間他就做出了先行壓制下少年的決定。
只可惜還沒等白蘞近身,背后就傳來了一聲猶如天崩地裂一般的嘶吼。
入夜,黑色濃云覆蓋的小鎮被大水沖刷了一遍,沒有遭難的普通百姓只敢躲在家里,房門緊閉,瑟縮發抖,大水沖過小鎮最寬闊的街道,有幾具殘缺的人尸浮在水面,昨日還熙熙攘攘的小鎮毀于一夕之間。
土狗還叼著黃芪根躲在小廚房里,水已經漫過了灶臺,它又在屁股下墊了一只小馬扎。
巨獸爭斗的中心,嘶吼聲炸響的同時少年睜大了自己的眼睛。
白蘞愕然地站在距離少年幾步遠的地方,低下頭,望著自己胸口掛著的海螺發出銀白色的光澤,緊接著他的神智就像是被光澤吸引了一般,眼神迷茫起來。
與他相反的是,絞在窮奇身上的騰蛇血紅的眼珠則慢慢恢復了清明,它愣愣地松開了咬在窮奇喉間毒牙。
窮奇目光落在少年身上,漆黑的瞳孔中閃過一絲無奈與解脫,隨后閉上眼,在騰蛇松開它以后徹底栽倒在地上,它已經不行了,軀體消散只是遲早的問題。
少年哭喊著變作白色的小老虎一縱越過白蘞的頭頂,向著窮奇跑去。
白蘞呆呆地捧起胸口的海螺,短暫的幾息之間,他已經忘記了自己為何身處于這樣一個四面環水的石堆上,天空怎么變得這么暗,為什么會有一條青色巨龍的虛影纏繞在他的周身……
他的手里怎么會有一把匕首……
是誰在他身后發出嗚嗚的悲哀的呼聲……
白蘞茫然地睜著眼,雨不知何時早已經停了,他被一個男人急切地擁入懷中,那人有著漆黑如墨的微卷的長發,清俊的面容,藏著瑪瑙紅的眼眸,他喊著他的名字,小白……搖晃著他的身體,對了……他的名字……
他叫什么名字……
他是不是……把什么重要的東西給忘記了……
海螺收斂了光芒,就在它恢復成原樣的一瞬間,白蘞徹底失去了所有的靈智。
男人攥緊白蘞的手臂,一字一頓地叫道:“小白……看著我……我是誰?”
白蘞眨了眨眼睛,像是十分困倦地站不住腳,搖晃著身體道:“是誰?”
這一刻,男人的臉上說不出的復雜神情,他抓著白蘞的手腕,直到即使遲鈍如此刻的白蘞也忍不住蹙起眉來,只剩下本能地喃喃道:“痛……”
男人嘴唇動了動,說不出話來,他回身望去,瀕死的窮奇已經化作人形被那只小老虎帶走,飛快跑得連影子都模糊了。
漆黑天幕的掩蓋下,這一切發生得是那般突兀,男人小心地松開攥著白蘞的手,白蘞卻順勢軟軟地癱在了他的身上,小聲道:“好困……”
男人只得攬住他的背,一手勾著他的腿彎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白蘞枕著男人的肩,迷迷糊糊地閉上眼。
周圍的一切在先前的那場爭斗之后化作廢墟,河水漲到了半人高,來時不過剛剛觸及膝彎,男人抱著人緩緩往藥鋪的方向走去,就像他懷中的人,隨他一同出來時還神智清明,這會兒卻……
男人想到了千年前與窮奇一戰的自己,那時他與梼杌一戰,梼杌不敵,被毒液麻痹了全身,于是他便貪心地想要把梼杌吞進肚子里,只可惜才剛吞了一半,窮奇來了。
窮奇偷襲了他,可是他失去靈智卻不止是被窮奇重擊了頭部那么簡單,而是和剛才一樣,也是在窮奇的一聲嘶吼之后,他就漸漸神志不清,唯一不同的是,那時候的他,還沒有找到這只可以固魂的海螺。
失去靈智并不代表著身體缺失,而是指三魂七魄中主靈慧的一魄脫離了苦主,現下,白蘞的情況就是如此,而那一枚靈慧被海螺收走,曾經收納在海螺里的他的靈慧則被釋放了出來……
男人抿緊嘴唇,因果循環,這是他欠了懷中人的。
藥鋪子里土狗從廚房的小窗里看到了踩著墻頭翻回后院的兩人,搖晃著尾巴鳧水出來迎接。
男人對它點點頭道:“魔物已經退走,回去好好休息。”說罷,他就自顧自抱著白蘞,灘過及腰深的水,然后沿著樓梯上了房子二層。
二樓的房間十分簡陋,男人把白蘞放到床上,再蓋上被褥,白蘞手里握著那枚海螺,好像只有這樣他才能睡得安穩。
男人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額角,他還保留著失去靈智時的那些記憶,似乎床上的人在他孤獨無助時也是這樣撫慰他的。
這一夜過得極其漫長,直到凌晨的陽光穿透積云,雨水徹底不再流連,小鎮這才緩一口氣從惡夢中回過神來。
街道上又開始有了人聲,只不過聲音驚惶哀切,充滿了說不出的恐懼。
白蘞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晌午,男人為他端來了一碗粥,語氣淡淡道:“喝完粥喝藥,你臉上的紗布昨晚沾了水,就幫你拆了,今天傷口有些發紅,痛要說?!?
白蘞呆呆地望著他。
男人彎了彎嘴角,摸摸他的傷疤周圍道:“痛嗎?”
白蘞仍舊茫然地看著他。
直到男人指尖用了點力,他這才倏地把頭往后一撤,委屈地叫出聲來。
男人收回手,一字一頓道:“這就是痛,以后記住了,哪里痛了就出聲?!?
白蘞被他按了那么一下,對男人的印象瞬間壞到了極點,他想要把男人推拒開,然而男人卻強硬地把他拖了回來,掐著他的下頜,卻對著他的傷疤輕輕吹了口氣道:“還痛嗎?”
傷口涼涼的,白蘞用力想了想,好像當真知道了“痛”是怎樣的一種感受,他下意識地搖了搖頭道:“不……痛……”
男人清俊的面容上這才浮出了一個淺淺的酒窩,“我教你的要記住了,誰敢再讓你痛,我定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說罷他用勺舀起粥,小口小口地喂到白蘞嘴邊。
白蘞也聽不懂他在那里嘀嘀咕咕說些什么,只會高興地“嗷”地吞一大口,心智如同孩童,不過在喝藥時卻沒有那么乖巧了。
男人哄他喝藥,白蘞偏開頭,把腦袋埋進被子里。
男人低笑了一下道:“還好早有準備……出來,給你蜜餞吃?!?
白蘞大概還有些搞不清蜜餞是什么滋味,他小心翼翼地從被窩里探出頭,看到勺子里黑色的藥汁已經換成了一顆紅色的小圓果。
男人自己吃了一顆小圓果,然后又往白蘞嘴邊遞了一顆,白蘞看了看他,也模仿著含進了嘴里,嚼巴嚼巴,很快滿嘴甜香。
白蘞眼睛都亮了起來,可是男人卻小氣極了,三大口藥汁才能給他一顆蜜餞,他氣呼呼地喝完藥后把頭再次埋進被子里。
然而男人并未多說什么,只拍了拍鼓起的被子包,“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不再需要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