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白蘞的面頰果真疼痛起來,他躺在榻上,忍不住小聲地抽著氣,從沉沉的睡夢中甦醒。
躺在他身側的殷寒亭察覺到動靜立馬睜開眼,起身擦了擦白汗溼的額角問道:“很疼嗎?”
白蘞蹙著眉頭,眼睛沒睜開,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殷寒亭趕忙起身點上房間照明的燭火,讓白蘞再忍一忍,他去廚房熱飯煎藥,湯藥喝下去就好了。
白蘞嘴脣動了動,因爲半邊臉腫脹著,他說不出話來,也就沒能把殷寒亭拉住。
東海尊貴無比的龍君哪裡爲別人下過廚房?更別說還要煎藥了,只怕他連茶水都不知道要怎麼燒。
白蘞想了想,撐著身體坐起身,下牀穿鞋,走出房間慢慢朝著後院尋去。
燭光晃動的廚房,有一個身形挺拔的男人半蹲在竈臺前,嘗試著往裡面添柴,儘管他的表情很是認真,但稍顯遲疑的動作還是顯露出了他對於做飯的生疏。
白蘞來到門邊,他的腳步聲讓原本無比專注的殷寒亭倏地皺起眉道:“你怎麼起來了?”
白蘞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殷寒亭攥住了手腕,下一刻小心翼翼地拉入了廚房中,“外面風大。”
“龍君……”白蘞不知道殷寒亭這幾日是怎麼了,不僅沒有因爲他的冷落而離去,反而對他越發好了起來。
殷寒亭能夠猜到一些白蘞的想法,他露出一個泛苦的淺笑道:“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白蘞立即搖頭,他總覺得自己若是開口叫了,他所執著的一切就都沒有了意義。
把小草送回去躺著殷寒亭不放心,乾脆從廚房外的草垛子邊上找來了一隻小馬紮,讓白蘞坐在上面。
白蘞想起了自己來廚房的目的,頓時坐立難安地問道:“龍君,要不還是我自己來弄吧。”
殷寒亭一邊要把飯菜放上蒸籠,一邊還得顧忌著煨藥的火爐子,實在是手忙腳亂,但小草的詢問多多少少還是挫傷了他的自尊,畢竟是他在照顧病人。
“你坐好。”殷寒亭不管白蘞的提議,專心致志地盯著開始冒熱氣的藥罐。
白蘞精神不濟,本該睏乏難捱,但是奈何臉頰脹痛,他只得找著法子轉移注意力道:“龍君,你看到小黑了嗎?”
殷寒亭給藥爐打扇的動作一頓,淡淡道:“自己出去玩了,怎麼了?”
“哦……沒,沒什麼。”白蘞哪裡敢在殷寒亭的面前說小黑可能正在度過發1情期的事,他沒養過蛇,只是隱隱覺得小黑好像心情不是很好。
殷寒亭以爲他在擔心騰蛇半夜不歸,心裡壓著一股說不出的酸意道:“它雖然失了靈智,但本能還是有的。”
白蘞點點頭,然而很快,他又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疑惑道:“小黑怎麼會沒有靈智呢?”小黑的心性確實和五六歲大的孩童一般,而他失了靈智這一事先前南海龍王也隱隱約約提過,只是他一直未放在心上,現下既然說起,追其緣由,或許能夠找出小黑與海螺之間的某些聯繫也說不定。
“你不知道?”白蘞疑惑的神情不似作僞,殷寒亭仔細想過這些天來小草與騰蛇那般親密的相處,只覺得疑竇叢生,當初小草在漭山境內消失,肯定就是騰蛇搞得鬼,他還沒顧得上找騰蛇的麻煩,卻發現小草竟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瞭解騰蛇。
“他很久以前就是這幅模樣,當時仙魔大戰,他在吞食檮杌的時候遭到窮奇重創,隨後一直渾渾噩噩,直到一百多年前才被天帝迎回天宮。”殷寒亭眼底滑過一絲嘲諷,所謂的迎回,也不過是把騰蛇放在眼皮子底下控制著,天帝只怕根本料想不到騰蛇還能在魔族大舉復甦的這個節骨眼上逃出來。
“那它以後都治不好了嗎?”
殷寒亭點點頭,“如果找不回靈智的話。”找不回來最好,他總覺得騰蛇現下跟在小草身邊就是個麻煩。
聽完白蘞頓時覺得小黑很可憐。
他第一次見到小黑,是坐在天兵們牽引的轎輦上,正待進入漭山山羣的時候。
那時的白蘞吹完了海螺,心中正是忐忑不安,結果很快,只聽見漭山上忽然傳來一聲天崩地裂的撞擊,天上的雲霧破開了一個大洞,緊接著,一條立起身子比山還要高的黑色大蛇狠狠向著塵土飛揚的山體拍去,在伸展筋骨之後,這才緩緩打開藏在後背皮肉間的骨翅。
伴隨著鱗片的撕裂聲,帶著血的骨翅伸展開來,蛇身扭動著,尋找著轎子的方向。
天兵們登時嚇得臉色劇變,瘋了似的踩著雲朵想要四散逃開,然而不知道爲何,這樣的舉動更像是刺激到了原本就殺欲大盛的蛇怪,蛇怪眼珠血紅,身體一彈猛地就飛到了轎輦前。
蛇尾還在半里之外,然而它的血盆大口一張,瞬間就把其中一個天兵吞入了口中。
天兵慘叫著,身體被蛇怪口中的毒液一燙,登時就化作濃血融了進去。
白蘞坐在轎輦裡,透過車簾傳進來的血腥味和牽動著車身的震顫讓他一時也產生了難以言述的恐懼,只怕他引來的根本就是一頭嗜殺的怪物!
就在他手指顫抖著重新摸上海螺的時候,外面天兵們的慘叫已經完全停止住了,風裡裹挾的腥味越來越重,蛇身從轎輦邊遊過,傳來沙沙的鱗片與地面的摩擦聲。
白蘞將海螺放在脣邊,小心地吹出了一個氣音。
結果讓他沒想到的是,原本還躁動著在四周探尋的蛇怪忽地安靜了下來。
白蘞再一次吹起海螺,海螺裡像是存儲著特殊的靈力,他每每碰觸它,總會有一種心緒如清潭一般平靜的錯覺。
等到他從海螺的吹奏中回過神來,轎輦外巨大的蛇怪已然不見,換來的,是一條試圖把腦袋搭上他大腿的數尺長的小黑蛇。
黑蛇背上還帶著撕裂傷,不過很快就結起血痂,它的眼珠像是收斂起光彩的瑪瑙,之前殺戮間被血氣激發的殷紅已然不見。
小黑跟在他身邊的時候可乖巧了,哪裡還有那副吃人的可怖模樣……
白蘞直覺小黑的反常肯定與他佩戴的海螺有關,但是他並不打算把這件事告訴殷寒亭。
殷寒亭先前拉開白蘞衣服的時候是見過那隻海螺的,但他並未深想,只是以爲那海螺或許是東海里照顧白蘞的侍女送的,讓他掛在脖頸上留作紀念。
兩人各懷心事。
白蘞沉吟著,手指不自覺地戳上了包裹著傷口的紗布。
殷寒亭把熱騰騰的飯菜端出鍋,轉過身正好看見他的動作,登時出聲道:“別動。”
白蘞茫然間被嚇了一跳,殷寒亭已經放下手中的東西走過來。
白蘞僵硬著身體果真不敢再動,殷寒亭彎下身,小心地捏起他的下頜,藉著廚房裡微弱的光亮仔細地看了看遮蓋著的紗布,鬆了一口氣,囑咐道:“難受也不可以碰。”
“哦。”白蘞乖乖地點頭,把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
殷寒亭蹙起的眉宇這才緩緩舒展,他只覺得小草坐在馬紮上一瞬不瞬地望著他的模樣讓人心動極了,他不由自主地在他完好的半張臉上輕輕啄了一下。
啄吻的聲音很小,卻帶著熱氣鑽進白蘞的耳朵裡,這還是他清醒的情況下殷寒亭第一次剋制不住地親近他。
白蘞只怔了一瞬,忽然就覺得鼻尖酸楚起來,如果他們之間從未發生過那些事的話,只怕他現在會很高興。
白蘞偏過頭,推開殷寒亭的手。
殷寒亭沉默下來,轉身去端熱好的晚膳,湯藥還得再煨一會兒,廚房裡總不好擺開了吃,他用盤子盛起飯菜,對白蘞道:“回房間,你跟在我後面。”
殷寒亭的身形比白蘞要高大得多,白蘞跟在他的身後,吹拂的涼風全讓前面人擋了下來。
白蘞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滋味,他們分開的這兩年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殷寒亭明顯和先前東海龍宮裡不可一世地端坐在王座上的那人不同了,像是萬年冰封的寒川破開堅冰,竟然也學會了溪水般潤物細無聲的流淌。
他這樣一直守在他的身邊真的不要緊嗎?崇琰呢?可還住在東海寂寞的深宮之中?殷寒亭沒有留給他一句解釋……
白蘞提醒著自己不要再過分執著,其實這些事情都已經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了。
房間裡很暖,燭光搖曳,殷寒亭面無表情地給白蘞拌飯,野蘑菇燉蛋,再配上一碗瓜湯,雖然素,但是和米飯拌在一起的味道還不錯。
白蘞的嘴巴不能張得很開,也不可以吃太燙,就用筷子小口小口地挑著米,殷寒亭期間一直坐在一邊默默地看他,目光很快柔和下來。
“我聽白澤說,崑崙山上的雪蓮開花了,你想去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