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拍打著海岸,他們一行踏著的流雲最後停在岸邊。
白澤抱著白蘞下來,遠遠地就看見薄霧飄渺的海面上緩緩游來一座“小山”,小山頂上坐著一個拄柺棍的老婦人,她是蓬萊島上的地仙,而她身後則盤著一條蛇。
朱雀登時就叫起來道:“玄武!”
小山上的蛇頭晃了晃,白虎也跟著招招手。
傳說中,神獸玄武是由龜和蛇相棲而生,所以它有兩個身體,兩個身體都能夠自如活動。
在“小山”的前面,玄武的另外一個腦袋也仰了起來,等到了海岸邊,它伸出四腳往沙地上一插,定住了,任由浪花拍打著它厚重的殼。
龜殼上坐著的老婦人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行禮道:“朱雀仙君,白虎仙君,白澤上仙。”她說完看了看白澤懷裡抱著的人,“還有……這位是?”
白澤衝她搖搖頭,老婦人便也不再多問,迎著幾人上了玄武的後背。
玄武的蛇頭繞到白澤的跟前,想要去瞧他抱著的人長得什麼模樣。
白澤將白蘞放下來,讓他枕在自己腿上,白蘞動了動,像是要醒了。
不過這時,玄武已經蹬著水,又重新游回大霧瀰漫的遠海。
蓬萊仙島是會移動的,虛無縹緲地按照某種軌跡漂浮,不屬於本島的居民就是將整個大海翻轉過來也不一定找得到,一個走不好還很有可能消失在蒼茫的大海之上。
不過玄武在這裡生活了很久,對於它而言識路就像是吃飯那樣簡單,它一邊劃水,還一邊用蛇頭小聲地問白澤:“白澤上仙,他是誰呀?他身上的氣息好奇怪……嗯……有青龍君的味道。”
這個他自然是指的白蘞。
白澤無奈地笑了一下,那是因爲殷寒亭的龍珠在小草身體裡的緣故,不過他沒有多解釋,而是道:“小草是小狐貍,他生病了,你們以後要多多照顧他。”
蛇頭點了點,沒過一會兒就耐不住寂寞和朱雀白虎說話去了。
白蘞醒的時候他們還漂浮在海上,大霧散去,一眼望盡四面都是蔚藍的海水,看不到蓬萊仙島影子,他先是呆呆地回了一會兒神,然後左右看了看圍坐在他身邊的白澤和閉目養神的老婦人。
白澤察覺到他醒了,拍拍他的手問道:“小草渴不渴?”
白蘞坐起身,沒找著殷寒亭,想起睡著之前被人抱走,眼眶登時就又通紅起來。
白澤知道他這是要哭了,心裡一慌,趕忙翻找著先前還剩下的那包飴糖,誰知靠在他身上的人只是抽噎了一聲,揉起眼眶,有些哽咽道:“我要喝水。”
白虎湊過來討嫌道:“你不哭了?”
白蘞眼淚迅速冒邊。
“去,一邊玩去。”白澤簡直頭大如鬥,把幫倒忙的白虎趕開,拿出自己的酒壺道:“這是甜酒,小草可以將就著喝一點沒關係。”
白蘞乖乖地喝了,然後就抱著腿窩在白澤身邊,不吭聲,也不與前面幾個聊得眉飛色舞的少年說話。
白澤摸摸他的臉頰道:“還想不想再睡一會兒?”
白蘞搖搖頭。
白澤笑道:“好吧,那要不要坐到前面去玩水?”
白蘞望著坐在龜殼邊緣攪水的幾個少年,眼裡流露出一絲渴望,卻又膽怯地攥住了白澤的手。
白澤知道他還是抵不住誘惑有些想玩的,不過因爲與殷寒亭分離之後,心裡沒有著落,很是害怕罷了。
“我帶你去。”
白蘞看著牽他手的人,模樣十分清灩,人笑起來也溫柔極了,不像殷寒亭總是冷冰冰的,他輕輕嗯了一聲,終於願意小心翼翼地邁出一步。
白蘞的態度從最開始的哭鬧到後來的乖巧,白澤看在眼裡,也不由地有些心疼起來,畢竟小草失了靈智,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憑本能趨利避害已經十分不容易了。
直到傍晚,蓬萊的影子這纔出現在原本遙無邊際的海面上,是一座蔥綠的小島。
玄武爬上島的岸灘,等到大家都從它的背上離開後,它便化作一個身穿綠衣的清秀少年,少年帶著暖洋洋的笑,忙不迭地朝前面帶路。
這裡與世無爭,似乎到了蓬萊仙島上,連因爲戰事而日益沉重的心情都鬆快了幾分。
朱雀見白澤有話要和老婦人說,便伸過手主動地去牽白蘞道:“我帶你去看看住的地方,你可以選自己喜歡的。”他不是第一次到蓬萊了,熟門熟路。
白蘞看了看白澤,白澤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大膽地跟著去,他就任由朱雀拉著手跑走了。
等到幾名少年帶著白蘞走得遠了一些,老婦人這才慢吞吞道:“他們這般無憂無慮,真不知道是好是壞。”
白澤淡淡道:“該長大的時候自然會長大,現在快樂一些沒什麼不好。要是像青龍他們當初那般纔是可憐,過早地上戰場,掌一方生殺大權,時間久了,就連笑都不會了。”
正因爲他們當年九死一生,所以這次才讓朱雀幾人躲到蓬萊,不讓血腥和廝殺過早地侵蝕他們的天真。
老婦人搖了搖頭,總覺得這樣會把人養得嬌氣,她道:“早一天知道命運無常,也好早一天作準備,這蓬萊……也不是萬全無憂之境。”
“怎麼說?”白澤頓時蹙眉,他敏銳地察覺到老婦人這是隱隱在擔心蓬萊也可能被牽扯到與魔族的大戰中。
老婦人道:“前些日子老身發現島上禁制有多處疏漏,有些年代已久很難再修補,若是遇上魔物,少說還是要驚擾上仙。”
白澤本人極不善戰,頓時頭痛道:“哪裡有疏漏的地方,明日你帶我去看看。”他多設幾個禁制還不行嗎?
“還有上島的迷陣也該換了。”
“換換換!”
等到白澤一臉被人榨乾的表情從淡笑的老婦人身邊離開,這時的白蘞已經坐在朱雀的屋子中了。
小島半山腰上最高的一棵樹,朱雀上一次來在這裡搭了個木屋,雖然簡陋,但有牀有桌,看起來十分自在。
他有些掩飾不住的得意道:“你可以和我一起住。”
“和我住也行,就是那個!”玄武往小屋的窗外一指,只見不遠處的海灘上也有一間木屋。
白虎扒在門口,左看右看,很是羨慕,“我也可以搭一間屋子,那就是我自己的了!”
白蘞結結巴巴道:“我……我也要自己搭房子!”
正好這時候白澤一個縱身跳上了大樹,聽到幾人的談話後站在門前哭笑不得道:“小草和我一起住,你們這房子下個雨就得塌。”
朱雀頓時臉上一紅,嘴脣張了張,沒敢反駁。
玄武撓頭道:“這不是沒有下雨嘛。”
白虎立馬就見風使舵道:“那我要和上仙一起住。”
“好,我就住在山洞裡。”白澤不怎麼管幾個半大的少年,在他看來,只要玩得不出格就行,他只上前牽住小草的手道:“不可以離開蓬萊,其他隨你們高興。”
白澤牽著白蘞去了正經的能住人的地方,是一個山穴,走進去別有洞天,比朱雀他們自己搭著玩的木屋不知道周全多少倍。
白蘞怔怔地望著這裡的景色,山洞、水、大樹,和小黑住的地方好像……
他以爲是真的回到了十萬大山上的蛇窟,忽然就甩開白澤的手往洞穴深處跑去,一邊跑一邊喊道:“小……小黑……”
“小黑?”白澤愣了一下,趕忙追去道,“小狐貍,你要找誰?”
白蘞站在洞穴的最裡端,這裡的佈置和小黑住的洞穴不一樣了,他好像也明白過來是自己認錯了地方,默默地低下頭來。
白澤以爲他是在想殷寒亭,只好哄道:“龍君他很快就會來接你,而且這裡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只怕你到時候還捨不得走呢。”
白蘞故作輕鬆地點點頭。
白澤就學著殷寒亭那樣摸摸他的額角。
因爲一天都在趕路實在疲憊,他們簡單洗漱後就上1牀躺下。
白澤望著不住地往他身邊靠的白蘞,有些好笑地想起之前在崑崙山上,殷寒亭那小草這裡不給摸那裡不給看的吝嗇模樣,實在是沒想到吧,最後人還不是落他懷裡了。
說起來,他還喝過小草釀的酒,那時候覺得小草的酒中帶著一股清甜,醇香之後回甘,這說明小草本身並不是一個陰沉的人,所以他對小草的觀感一直很好。
再到後來聽說了一些事,雖然不知道太多細節,關於殷寒亭,關於崇琰,多半是他道聽途說。但即使是這樣,他也能把真相拼湊個七七八八了——殷寒亭似乎和他講過,崇琰的原身是鏡。
這裡面彎彎道道真要細究起來,是怎麼也不可能理清的,怪只能怪當時的殷寒亭太過鋒芒畢露,他提醒過他,卻沒想到最後這個因果會落在小草身上。
大概殷寒亭自己已經後悔極了吧,畢竟連他一個外人都能感覺到,龍君殷寒亭對於小草的喜歡,已經滿得溢出來,把冰封連綿的積雪都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