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地方似乎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可怕很多……
藍玉哄著人回去睡了,一路上白蘞都在磕磕絆絆地想要爭取吃飯,不過和他探討這個問題的人顯然沒有能夠理解他的用意。
藍玉苦口婆心地和他道:“聽話。”
白蘞躺在床上有些郁悶了,不過一覺醒來之后,男人又回到了他的身邊,黑郁的眼眸緊緊閉著,眉宇微微蹙起,一只手臂墊在他的脖頸下,半摟著。
白蘞眨巴著眼推了一下身邊人,結果卻被攥住了手重新塞回被子里道:“再睡一會兒。”
“你去……哪兒了?嗯……昨天。”白蘞湊過去小聲地問道。
原本正在偷懶不肯起床的龍君身體一僵,半晌只得睜開充著血絲的眼睛,沙啞著嗓子道:“昨晚把你吵醒了?”
白蘞嗯了一聲,翻身坐起來,“然后……我去找你……”
殷寒亭神情微微一頓,他今早天色剛亮回來時小草正睡得香甜,誰知竟然還有這么一茬,他問道:“你去哪里找我?”
“唔……”白蘞昨夜一通亂跑,根本不記得了。
殷寒亭無奈,湊上去親他的額角道:“要找我就和藍玉說。”
“藍玉?”白蘞疑惑。
“昨夜守著你睡覺的那個。”殷寒亭有些清醒了,干脆起身拉開簾帳下床穿衣。
白蘞點點頭,想了想問道:“那你呢?你……又是誰?”
殷寒亭穿衣的動作瞬間僵住,他攥著自己的袖擺,好半晌才止住指尖那一刻的顫抖,出聲道:“你覺得我是誰?”這么多天的朝夕相處,小草縱然再依賴他又如何,不知道他是誰,不知道他何為會待他好……又有什么用?
就像是一葉飄萍,順著水流一路轉過多少河灣,最終或許只是想到達一個能夠靜靜腐化的地方,不在乎帶他走的人是誰,也不在乎他腳下將踏向何處。
白蘞捧著腦袋,昨天聽人提過好幾次,所以他記住了,“龍……龍君……”
殷寒亭心底一沉,轉過身來,眉眼處積累的寒霜化成心里面翻騰的苦水,他與白蘞面對著面,認真道:“我不叫龍君。”
龍君只是一個身份,他和小草在一起的時候,并不需要這個身份。
“我姓殷,名寒亭……”他湊得更近了一些,把小草茫然的神情收入眼中,“殷寒亭。”
“殷……”白蘞愣愣地看著他,“寒亭。”
“對。”殷寒亭垂下眼眸,遮住在這一刻洶涌起來的情緒,還有沉痛。
白蘞晃了晃他的袖子疑惑道:“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小草?”
“你想知道?”殷寒亭干脆合衣躺下,他們之間的那些遭遇一時半會兒說不完,確實需要像現在這樣一個安靜的早晨吐露出來,有關于他們的誤會,解釋,他都從來沒有講過,因為當初看著小草決絕的眼神,他的聲音就像是卡在了喉嚨里,再多的委屈都沒有辦法得到安撫……
他沒有勇氣在解釋了之后小草就會原諒自己,不過現在,小草忘記了很多事,或許原諒已經變得不重要,他需要的是傾訴。
白蘞點點頭道:“想!”
殷寒亭并不擅長講故事,略一遲疑,還是先從當年為何會出現在山谷清潭邊講起。
白蘞不管聽懂聽不懂,眼神很專注。
因為長時間的化形,身上長滿鱗片的殷寒亭沒有在第一時間回東海,上古青龍血液不純,這樣的理由若是宣揚出去,不說四海是否會動蕩,光是東海就足夠難堪了。
所以知道他病情的人很少,也都守口如瓶,那段時間丞相越鯨被他留在王宮,而他自己則上岸找了一處風景宜人的山谷休養。
每一次發病,他都躲著不肯見人,但那一次也是他病得最嚴重的一次,甚至白日里雙腿會化成一段龍尾,讓他只能藏在一方小潭之中。
也幸好這片山谷不見人煙,十天半個月里才會有一兩個樵夫商人途徑清潭,然后取水歇腳。他們呆在岸上還好,反正殷寒亭白日只能藏在水里,但是一旦踏入水池清洗身體,以青龍那不容褻瀆的脾性,是根本無法忍受的。
所以殷寒亭用拖拽入水的方式嚇走過很多人,直到遇上小草。
殷寒亭已經不記得那是在春分前還是春分后,只記得天空很清,云很淡,一池潭水被風推起紗一樣的波浪。
然后有一個眉目十分秀致,像是嬌生慣養出來的富家公子在潭水邊停了下來。
本來殷寒亭沒想怎樣,結果那人休息了一會兒,竟然脫去衣服想到潭水中來洗澡!
殷寒亭冷下臉來,他最討厭有人一身汗到他的地盤洗澡,即使潭水下有活排水口,他也依然不能忍受,于是……
聽著殷寒亭娓娓道來的白蘞趕忙追問道:“那是……我嗎?我?”
殷寒亭說了聲是。
“然后我就把你拖下了水,想嚇死你。”
白蘞頓時一副驚恐的表情,轉身就要往外爬,讓殷寒亭一把逮住腰勾回來,淡淡地露出一點惡劣的笑道:“跑什么?難道我會吃了你?”
白蘞立刻覺得面前人壞心極了。
不過在那時候,殷寒亭只覺得被他拖入水下的人才是膽大包天,不僅沒有驚慌失措地痛哭流涕,尖叫著逃跑,反倒順著力道纏上他身體,一手順著他的下腹摸去,然后……重重一擰。
說到這里時,殷寒亭的表情隱隱有些怪異。
因為受到了驚嚇,以至于他自己也嗆了水,翻身上岸的期間鼻子滿是酸澀,能夠讓一條青龍在淡水里嗆著真是絕了。
然而小草不僅沒有被他下身的青色長尾嚇到,反而還忍不住好奇地問他是不是鯉魚精。
鯉魚精……
未免現在在聽他說故事的小草誤會,殷寒亭特意還強調了一遍,“我不是鯉魚精。”
“哦。”
“但我不知道你是誰……”殷寒亭一邊回憶一邊苦笑道,“只以為你是路過的修士。”
白蘞頓時就露出著急的表情道:“我是小狐貍!”
殷寒亭失笑道:“現在當然知道你是小狐貍。”他克制不住地伸出手去抱他,心里一陣一陣地疼,如果早些知道小草是狐貍,是不是遇上崇琰就不會被欺騙?
但是當時不知道,小草一直停留在潭水邊打轉,殷寒亭焦躁之余在心中也對闖入者起了殺念,不過很快,小草就從土坡上離去。
直到夜幕下沉,尾巴重新積蓄起了力量化成人腿,他一步一步循著水流往上游走去,在那里他挖了一個捉魚的坑,結果哪里知道,等到他走過去,小草已經霸占了他的魚坑,還痛痛快快把他圈養的食物吃了一個精光。
接下來……
殷寒亭看著面前心思單純毫無雜念的小草,實在不好意思說出他們當時一同渡過發1情期的那段的日子,用夜夜笙歌來形容也不為過。他會沖動地壓在小草身上,讓小草一邊哭叫一邊求饒,最后破罐子破摔般地摟住他的脖頸,然后他就會弓下身去吻他。
一個夜晚過去,他沉入水中等待疲憊的小草在潭邊醒來,他會給小草擦洗身體,蓋衣服,捕魚,然后小草會在醒來之后為他吹曲,摘果子,一起在水中嬉戲,盡管他的耳目并不靈便。
他們肌膚緊緊相貼,鬧著鬧著,他的嗓子就會發干,身體潮熱,而小草也情不自禁露出難耐的神情,兩人再次糾纏到一起。
“還有呢?”白蘞半晌等不到殷寒亭出聲,還以為人說著說著就睡著了,趕忙去推他。
殷寒亭淡淡道:“后來你說要走。”
白蘞微微一怔。
就在某一天的清晨,照例在他身邊醒來,說不能再耽擱了,族里還有事亟待回去解決,于是臨行前給了他一粒丹丸。
“如果我當初知道那是你的內丹,我絕不會……”殷寒亭話說了一半,想到小草現在身體里也藏著他的內丹……
知道對方有可能病得很重,所以愿意交付出自己最珍貴的東西,這樣的心情都是相同的。雖然已經能夠切身體會,但想想還是很難過……
吃下內丹,他身上的鱗片褪了一半,驚喜的同時,也因為小草的離開而思念日益深重。
“我等了你很久。”殷寒亭看著現在完全什么都不懂白蘞,無奈道,又是一年春分過,他不得不回來東海。
于是只能在處理完東海的事務之后又去山谷的潭水邊等,等待小草能夠回來。
滿載著對往后日子的所有期待……
然后,他終于等到了。
那人站在潭水邊,依舊是眉目秀致,黑發如瀑,那一刻,他壓制不住內心的狂喜上前去擁抱,結果卻被緩緩推了開來。
白蘞見殷寒亭面色有異,追問道:“然后呢?”
“然后……”
殷寒亭剛要接著說下去,藍玉就在外室稟報道:“龍君,丞相大人求見。”
殷寒亭只得坐起身和白蘞道:“乖乖和藍玉一起吃飯,我很快就回來陪你。”
白蘞皺著臉,雖然很多都聽不太懂,但在興致正濃的時候被人打斷還是很不高興,不過想到昨天吃得特別滿足的飯……他只好舔了舔嘴唇大度道:“好!”
于是殷寒亭洗漱收拾整齊后就匆匆走了。
白蘞跟著藍玉把山珍海味都嘗了一遍,這一次的菜色比昨晚還要豐盛,等到肚子變得圓滾滾,他就要藍玉帶他出去走走。
藍玉已經得了龍君的首肯,可以帶著小草隨意走動,不過憑她謹小慎微的性子,像是偏殿夜荷苑之類的地方便是能避則避了。
不過白蘞不太愿意讓人領路,他早上聽了故事,心情很好,一路晃晃悠悠地走在藍玉前面。
藍玉提醒他道:“不去橋上看小魚嗎?”
白蘞搖搖頭,現在海空一片澄澈,他指著王宮目之所及的最高的殿宇道:“我想……去……那。”
是大殿。
龍君就在那大殿議事,可以去,藍玉松了一口氣道:“好啊!”
不過在通往前廷的路上,正好有一小隊侍衛壓著一個侍女急步從他們身邊經過。
藍玉見得多了,沒有任何反應。
倒是白蘞疑惑地停下來看了他們一眼,狼狽的侍女同樣抬頭,這一對視,她登時倒抽了一個氣,趕忙喊出聲道:“白公子——公子!公子救——我是……唔……”
壓制著侍女的侍衛們險些失手將人放脫,又粗暴地將人拿下。
白蘞也登時被嚇了一跳。
藍玉趕忙擋在他身前,蹙眉大怒道:“怎么回事?”
一個侍衛捂住侍女的嘴,另一個上前行禮道:“原來是藍玉姑娘,屬下無意沖撞公子和姑娘……”他看了一眼白蘞,又回頭望向還在不停掙扎的侍女,侍女一臉臟污,眼淚不停地從眼眶涌出。
白蘞怔怔地看了侍女一會兒,藍玉也在仔細看后示意衛兵松開捂著侍女的手,她有些不敢相信道:“長萱?”
侍女哭著道:“是我,藍玉姐姐……嗚嗚……公子!公子你回來了……求你救救長薇吧……”
白蘞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哭著的人話也說不清楚,他只得有些慌張地看向藍玉。
被侍衛這么壓著走,只怕犯的事情不小,但巧就巧在正好撞上小草,小草若是愿意幫長萱說話,解救一個小婢女能有多難?藍玉問壓著長萱的侍衛道:“她犯了何事?”
“這……”侍衛頓時為難起來,他想了想道:“藍玉姑娘,屬下也是領命行事,她本身無錯,不過因為在刑殿大吵大鬧才被遣了回來,沒有責罰已是大幸。”
“不是的,不是!是長薇……長薇她在刑殿被打了……公子……”長萱若不是被侍衛鉗制著,只怕已經撲到了白蘞的腳下,“公子——公子求你看在當年我姐妹二人盡心服侍的份上,救救我的姐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