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寒亭臉色只微微一變,幸好外面有白澤,白澤雖然武力稍弱,但可以爲他爭取一些時間,畢竟把小草獨自一人光溜溜扔在屋子裡他不放心。
野獸的叫聲不停,然而白澤卻遲疑起來,他沒有化形,而是與不遠處那隻極富有靈氣的九尾白狐互相對視著,他甚至有一種這隻白狐和小草脫不了干係的感覺,直到殷寒亭抱著小草從冰舍裡出來。
白澤回過身,神情十分怪異道:“龍君,認識嗎?”
九尾白狐,消失了可不止一千年了。作爲青丘山的守護者,它死了之後狐族迅速衰落,以至於如今這般散亂凋敝,有能力的族人不是離開就是被驅趕,權力更迭。歸根結底,是因爲真正能夠坐穩王權的人不在了。
所以眼前的這隻九尾白狐的出現,說是終結狐族內亂的象徵也不爲過。
殷寒亭愕然地看著眼前的巨獸,離他們極近,像是要把天色都遮蔽下來。
它有著傲然的雪白毛色,傳說其善蠱惑,性情多變,不過現在看來卻是迷糊得可以,三兩步的行走間,一隻爪子竟然還踏空險些把腦袋插進蓮花池裡。
它的眼珠溼潤迷離,九條尾巴高高翹著,滿口酒氣噴薄而出,像是在尋找著什麼。
“……”白澤忽然有了一種不祥預感,他飛快地跑向自己存酒的洞穴。
半晌,殷寒亭聽見了遠處傳來白澤的一聲慘叫……
九尾狐的視線飄來飄去,終於落在他懷裡抱著的小草身上。
“嗷嗚~!”它搖搖晃晃地向著殷寒亭跳了過去,又是一爪踏翻了白澤養得嬌豔欲滴的花盆。
殷寒亭:“……”
殷寒亭抱著白蘞並沒有往後退,因爲他發現九尾狐似乎沒有攻擊的打算,反倒是在靠近之後軟綿綿地湊到了白蘞跟前,嗅一嗅,水潤的眼眸中流露出溫柔的神色,不過,當它擡起頭望著殷寒亭時,戒備感油然而生。
那種複雜的情緒只是一閃而逝,龐大的九尾狐在找到了白蘞之後,心滿意足地散成了點點光斑,重新凝聚在白蘞的胸口。
殷寒亭削薄的嘴脣緊抿,他彎下身,伸出手停在小草的衣襟,緩緩拉開。
咒印又回來了……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如果消失千年的九尾狐真的和小草有什麼牽扯,一旦消息走漏,會十分難辦。因爲按照天帝搬下的條令,所有上古獸類理應聽從其召喚,這是他們繼承上古血統之後不可避免需要肩負的重任——轄制一方領土,或是與魔物作生死困鬥。
但是小草不一樣,小草沒有享受過哪怕一分因爲九尾狐而帶來的榮耀,卻要揹負沉重的擔子,他哪裡捨得?
難道就這樣讓小草被別人呼來喝去地隨意支使?
更何況,不久就要大戰了……
他和小草之間,一人開赴前線就足夠。
殷寒亭執起小草的一隻手,一邊沉思一邊把玩著,等到白澤回來了,他便出聲道:“九尾白狐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
直到白蘞迷迷糊糊地依靠著殷寒亭的肩膀醒來,殷寒亭輕咬了一下他的指尖道:“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白蘞呆呆地發現自己的手指被咬出了牙印,要哭不哭,示意給殷寒亭看。
殷寒亭心裡像是被蟲咬似的疼,面上卻裝作淡然道:“哪有這麼嬌氣?走吧,去和白澤上仙告別。”
白蘞委屈地從殷寒亭腿上下來,揉揉脖子,像個小尾巴似的跟著他來到白澤跟前。
白澤自打從酒窖回來之後就萎靡地靠在石桌上,聽見殷寒亭的封口指示後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整個人精神十分恍惚,他的酒……他藏在洞穴裡的百年佳釀……竟然被那隻該死的九尾狐偷喝了!!!
還不是從始至終只喝一罈,而是每壇都開了封紙,喝上那麼幾口就棄在一邊,許多都是他還沒有來得及品嚐過的珍稀佳品,這麼一開封就把藏了幾百年的韻味都給破壞了!!!
殷寒亭哪裡會不清楚白澤大受打擊的原因,冷漠的臉上閃過一絲歉意道:“我賠。”
白澤淚眼摩挲地看他,好好一個清灩美人愣是在一傾之間如同衰敗的鮮花,流露出生無可戀的表情。
白澤上仙嗜酒和書如其命,接受不了如此打擊也是正常。
白蘞躲在殷寒亭身後,一臉無辜,殷寒亭摸了摸鼻子。
白澤擺擺手,讓他們兩個趕緊滾。
於是殷寒亭沒有再多問幾句就帶著白蘞滾了,一是防止白澤想不開發起瘋來架不住,二是牽扯出了九尾狐,小草的狀況外人還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崑崙山一塊裸1露的巖石上,殷寒亭蹲下身對白蘞道:“想要騎龍嗎?”
白蘞想罷嗯了一聲,很自覺地壓在了殷寒亭的背上。
殷寒亭扳住他的兩條腿,淡淡道:“坐穩了。”
山巔上一聲龍嘯,皚皚白雪像是在頃刻之間化作縈繞在漫山的霧氣,一條全身鱗片泛著青光的巨龍沖天而起。
白蘞坐在青龍的腦袋上,小心翼翼地抱住其中一隻龍角,龍角毛茸茸的,很暖,他望著腳下很快遺落在遠方的雪山、林地、湖泊,幾乎是興奮得叫起來。
上次和小黑一起飛的時候,他有點害怕,所以並沒有體會到在天上翱翔的樂趣。
這一次……
青龍聽見白蘞的笑聲,刻意把身子從雲端降了下去,如同一把尖刀劃開水面,爪子勾起的浪花拍在他頭頂載著的人腳邊。
白蘞激動地動來動去,殷寒亭怕他摔了,沒敢飛太快,卻絞盡腦汁地游出各種花樣,比如忽上忽下,繞圈盤旋,把他所有覺得可玩的都玩了一遍,他以爲這樣白蘞就會高興,願意和他一起回去東海。
天擦黑了。
結果誰曾想,等到殷寒亭落在海岸灘上時,白蘞原本一直笑著的臉忽然僵硬起來,他對這個地方莫名地有一些排斥,所以當殷寒亭牽著他的手打算入海的時候,他破天荒地甩開了殷寒亭,往後退了幾步,“不去。”
殷寒亭頓時怔住,“爲什麼?”
沒等白蘞回答,海面上便升起了一隊蝦兵,蝦兵們提著避水燈,帶著光暈朝著殷寒亭行禮,然後走到岸邊上,似乎是要恭迎龍君回宮。
不過殷寒亭召來隊伍的伍長說了句話,然後蝦兵們又都潛進海里不見了。
白蘞雖然好奇地看著,最終卻還是忍不住搖頭,覺得自己不樂意往裡面踏步,而且心口還悶悶地有些疼,他看著殷寒亭淡漠的面容,像是重新迴歸到了那隻怕生的小狐貍身上。
殷寒亭沉默下來,或許他是知道原因的,那就是當初小草在東海過得並不快樂,他好不容易纔離開那個陰暗的海底,所以不願意再回去……
可是,兩年後的東海,已經與小草離開時的那個不一樣了。
殷寒亭回過身,試探著去牽白蘞的手道:“和我下去看一眼,我保證你會喜歡。”
白蘞遲疑著,如果忽略那種突如其來制止了他邁進的恐慌感,其實他是願意相信他。
殷寒亭握著白蘞的手,繼續道:“如果你不願意呆在那兒,我就再帶你出來,我保證……絕不迫你。”
白蘞望著海天一線的地方,天已經暗了,界限其實並不分明,不過天上大概還有鳥在飛,下面拍打著岸灘的水嘩嘩作響,和他們剛纔經過的湖泊並不一樣,更深更廣闊。
殷寒亭知道白蘞已經動搖了,趁著現在小草沒有恢復記憶,他還能帶他去東海看看那些他從未領略過的景色,這樣不算是趁人之危吧?
畢竟如果他們之間沒有崇琰的介入,原本晚到的這一切都該是隻屬於小草一個人的,他做錯了事,希望小草能夠給他一個證明的機會。
最後,殷寒亭拉著白蘞的手,看著他緩緩點了一下頭,破天荒地勾起嘴角,露出欣喜的笑。
侍衛們驅趕著白鯊駕輦到了岸邊,這一次殷寒亭並沒有化成原形帶著白蘞下去。
等到白蘞猶猶豫豫地坐進車輦內,殷寒亭問影一道:“弄好了?”
影一恭敬地稱是,眼神絲毫不敢落在車輦內的另一人身上,當年的白公子離開之後,龍君失魂落魄借酒澆愁的情形身邊人都有目共睹,現下能把人找回來絕對是幸事一件,他怎麼可能不用心準備?
待到車輦由白鯊拉著入海,車簾外,整個天色從昏黑瞬間變成暗藍,白蘞身體僵硬極了,殷寒亭發現他的緊張,趕忙伸出手攬住他的肩膀,輕聲道:“別怕,你看窗外。”
一邊說著,他一邊撩起簾子,他們在海中漸漸下沉,但車輦上掛著避水燈,周圍都是亮的,偶爾能夠看到幾條色彩斑斕的魚從眼前穿過。
白蘞往窗邊靠了靠,似乎還想要將手伸出去。
殷寒亭怕等會兒車輦行走的速度快了會折到他的手,趕忙將白蘞的腕子捉住,然後道:“就這樣看。”
白蘞乖乖地點頭,望著車輦外拍開的一串串泡泡,幾乎久久回不過神來。
每每小草露出這樣呆愣的表情,殷寒亭就會十分心疼,即使這些天一直陪伴在小草身邊,但他始終覺得小草像是找不到自己能夠紮根的地方,孤獨感纏繞著。
回不了青丘,又逃離東海,小草能夠帶騰蛇隨意找一處城鎮定居,跟著行醫的老大夫說走就走,他最終想要去到哪裡?其實並沒有一個很明確的目的地。
哪裡會是小草的家呢?
殷寒亭握著白蘞的手,他期盼小草這次隨他回東海之後,會有一個不同的印象。
車輦兼程趕路,在凌晨時分終於進入了東海王城的領域,天色還很黑,不過遠遠的,已經可以看到整個王城像是燃燒一般映著紅彤彤的顏色。
殷寒亭直接伸手將車廂側面窗口的簾子扯了下來。
這時候白蘞已經有些呆得無趣,見狀疑惑地望向身邊的殷寒亭。
殷寒亭指了指窗外,他們浮在上空,已經可以看到完整的王城了。
而現在,整座城池都是光亮的,紅色的。
白蘞驚訝地趴上窗口,低頭向下看去。
王城初期規劃時,就是一個端端正正的“畝”字,王宮在那一點上,隔著河道,百姓們聚居起來。現在那一點依舊是一點,不過下面的田字卻翻了數倍不止。
一筆一劃,看起來縱橫交錯,然而最讓人驚奇的是,每一條街道上不知是懸掛了燈籠還是綵帶,竟然將整個王城都染成了紅色!
這些鮮豔的紅把街道勾勒得更加鮮明,也把暗藍的天空襯托得更加濃郁。
車輦特地帶著他們在王城上空盤旋了一圈,白蘞叫起來,“看!”就在他說話的時候,海空中忽然劃過幾道光,光芒也是紅色的,相約著圍繞在車輦四周。
這時候白蘞才發現,原來這是一些體型纖長的魚羣組成的隊伍,它們身上塗抹了紅色會發光的熒米分,跳舞似的在海空中轉圈,或是悄悄靠近白蘞,在白蘞忍不住伸手的時候又逃走。
白蘞趕忙去扯殷寒亭的袖子道:“魚魚!”
殷寒亭自然地順著力道靠在白蘞肩上,聞著他頭髮的淡香輕聲問道:“這是我送你的禮物。”
白蘞沒有把注意力分在說話的殷寒亭身上,他一直驚奇地看著如同燃燒的花海一般的景色,直到熒光熠熠的魚羣們再一次聚集起來,領著車輦向王宮行去。
“好看嗎?”殷寒亭忍不住親了一下白蘞的耳朵。
白蘞一掌推開他,因爲側面看不見魚羣了,他直接掀開車輦正面的簾子,搖搖晃晃就想要起身到駕車的侍衛身邊去。
影一被嚇了一跳。
還好殷寒亭關鍵時候拽住了他的腰帶,這纔沒讓人直接衝出去,要是車輦一個不穩,剛纔起身朝外走的動作可危險了!
白蘞想要坐到侍衛身邊去看,就掙扎著身體往前傾。
殷寒亭蹙眉,抱住他的腰,對著前面領路的魚羣吹了聲哨。
很快白蘞就發現,那些魚兒竟然乖乖地又都回來了!一條也不敢離車輦太遠,他又高興地扒在側窗上看。
白蘞看魚,殷寒亭看人,都前所未有地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