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 給個公道話(4000字)
寧家的溫泉不是從來就有,是后來,因為舒染一直不孕,才特意挖了個,用的是硫酸鐵泉,加了些特殊成分的草藥,據說有修復子宮的作用。
旁邊假山水風車,錦魚游曳,常春藤爬蔓,鵝卵石遍鋪,躺在池水中,仰頭便是藍天白云。
毫無疑問,當年的寧振邦是愛過舒染的,要不然,不會如此費心。只是,不管舒染怎樣努力,終究沒能如愿,后來很多年,這里便成了舒染一個人的清凈之地。
舒染還喜歡帶他來,不泡泉,就在岸邊的休憩椅上,她寫她的樂譜,他做他的作業,遇到不懂,就問她。當然,偶爾也會說說話,說的最多的,便是穗城。
舒染是安靜的,舒染同樣是智慧的,就好像萬般皆鬧唯她清醒冷看風云。
他覺得,可能到底不是親生,要不然,他怎么就隨不了舒染如此的好性子?哪怕自己一直在他的熏陶下長大。
思緒微沉,幾秒后,更為冷然的聲:“湯藥是誰換的?!”
“我!”寧振邦應聲:“都換好幾年了。怎么,現在我換個池水也要向你匯報?”
“你不需要向我匯報,但是,你都不怕晚上睡覺的時候,我母親找你算賬么?!”
在寧家,舒染擁有的本來就少。一個琴房,一個溫泉,琴房他護著沒人敢動,想不到,這座為她而打造的池水,卻是逃不開被翻篇的命運!
若不是刻骨的記著,有時候,這個家里到底是不是有舒染存在過,他都懷疑,因為,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對舒染表現不出半點留戀和熱情。
好像是戴著面具生活,每個人都沒有他們最本身的喜怒哀樂展現。
寧呈森環看四周,眺望大宅,眺望假山,也眺望遠處的莊園入口,眺望雨后草坪被行人踩出來的泥濘,橫七豎八的腳印辨不清男女,卻可辨當時的情況是有多混亂。
假山既寬又高,擋住了溫泉池的很多視線,這樣的設計,因為舒染喜歡,能為溫泉池討來一方僻靜,由此也可以解釋,如果伍樂旋當時在的話,為什么米初妍會沒發現。
假山再高,擋住的也只是大宅一樓,二樓的高度,它不及。倘若人在二樓的窗戶往下看,不管是假山還是溫泉,其中的景,都可以盡覽無疑。
寧家的臥室,有的在前排,有的在后排。他自己的臥室就在前排,窗向光陽處的莊園大門,視野寬闊,設獨立的空中花園。
二樓他去的少,但格局他是知道的。
寧振邦是長子,住前排,寧四齊和老太太以前也住二樓前排,這幾年因為歲數大,寧四齊常坐輪椅,上下不便才搬到一樓,但二樓的房間一直保留著,偶爾老太太會上去。
后排向著屋后方,視野僅在寧家范圍,看到的全是植被,較為陰涼。是寧家女兒寧婕夫婦以其子女,還有就是寧瀚邦夫婦居住。
沒有明擺規矩,但一定程度上,臥室的排列,代表著尊卑之分。在寧家,長子,嫡孫,同寧四齊老太太位于尊,而其他的,則在后。
溫泉連帶著假山,溫泉不通電,假山上的水風車愈不再轉,常春藤長勢太旺,根莖伸展到池岸,機房在五米開外,封鎖著,沒有鑰匙的人無法控制里邊的各種閘制,若想斷電,唯有斷屋內的總關。
電線埋在底下,一直未曾有過意外,加上每個月定期有人來檢修,以外漏電的概率實在是小,溫泉池除那一汪池水外,沒有任何導電的物質存在。
三個人都曾落水,卻獨獨伍樂旋出了事。
大家都在看寧呈森,而寧呈森,卻在最后,將目光定在爬滿假山的藤苗上,許久后,才冷聲質問:“家里園丁那么多,為什么這里不修剪!”
如果沒看錯,清晨他從外邊開車回來,有園丁在鏟草。走過漫漫冬季,整個莊園的草坪都是枯黃一片,包括很多其他的植被,都已凋零,唯獨常春藤,依舊翠綠。
家傭在側,支吾:“平時都有定期修剪的,今早上忙完前院本來要到這兒整理,恰好撞上送二先生出門后閑逛的二太太,她說她想在這里坐坐,讓我們別吵。”
寧呈森起身,細碎的眸光一一掃過眾人,而后落到寧翰邦身上:“問題出在哪兒,小叔可知道?”
“你不是法醫嗎?找證據你比我們都在行。你說,我們聽,說的在理我不會不認。”寧翰邦安穩站著,看不出他對結果是否有期待,也看不出他是否有急色。
寧呈森站的最前,腳邊就是常春藤的蔓條,很茂盛,但仔細看,能瞧出里頭錯綜的根莖有許許多多參差不齊的切口。
“去機房開電閘,給假山和溫泉都通電!阻斷水風車的地線分接!”寧呈森只吩咐,未抬頭,卻已有家傭跑向機房,數秒后,水風車轉動。
池中水是導體,米初妍跟寧呈宵都曾下去過,不觸電,說明溫泉的電路系統沒有出錯,溫泉沒有出錯,那定然是跟假山有關。
卸下腕表擱放在旁,寧呈森再次俯身,用指節去撿那些藤苗,指腹蓋住藤苗切口,有明顯顫感,他松手,沉音:“小叔,你來試一下,如果身上有佩飾,最好摘掉。”
寧瀚邦不動,所有人都看他。
“瀚邦!去試!”寧四齊催聲。
老爺子令下,寧瀚邦才委身,同樣卸了腕表,用同樣的方式,去握那些藤蔓,小臂明顯抖動,他甩開。
“誰還想試?”寧呈森問話,目光掃過幾個家傭,吩咐那些人前來,再試,結果同樣。
“姑姑,你來給大家解釋下,這是為什么?”
忽然被點名,寧婕從人群中上來,看寧四齊,也看周圍人,而后溫聲道:“植物導電。活體植物根莖枝葉里面的汁液是能夠導電的,藤蔓有切口,直接曝露汁液,導電更快些強些,這里接的是家庭用電,電壓是固定的,水風車發動機功率較大,所以電流也會隨之大。但藤蔓長,何況人體本身就有一定的電流阻抗性,即便通電,也不至于對人體產生影響。”
“對,正常情況下確實如此!”寧呈森拿回自己的腕表,直身:“如果我沒記錯,你們都說是米初妍把寧呈宵推下了水,然后伍樂旋去救……”
“米姐姐才沒有推我下水!是媽媽要找米姐姐聊天,讓我帶米姐姐到這里來……”人群中,寧呈宵忽然大聲喊,還沒說完,被何母捂住嘴。
然而,如此的狀況,是個人都會明白,她們定然有鬼。
余光輕瞥人群,寧呈森緩緩出聲:“那行,我們先不論寧呈宵到底是自己貪玩想下水,還是米初妍推下水,再或是米初妍阻擋不及寧呈宵,讓他意外落水。寧呈宵是伍樂旋救上來的,當時伍樂旋在池水泡過后,身上盡濕,加上寧家的女人經常出入各種高端場所,首飾金飾的佩戴必不可少。人體本身就是導電體,再多了全身的溫泉鹽水,還有如耳環項鏈手鏈等等的佩飾,姑姑你說,這樣的情況下觸電,結果會是怎樣?”
“電流路徑,皮膚潮濕度,接觸面積,都與人體阻抗性有影響作用。接觸面積越大,人體阻抗性就越小,全身是水,電流貫穿,傷害就更為大。”寧婕簡單言語。
“寧呈宵落水,伍樂旋拋開一切顧慮第一時間去救,人之常情。水中要托舉一個三四歲的男孩,對于身體單薄的女人來說,很費力,寧呈宵沒觸電,說明伍樂旋肯定是先將寧呈宵送上岸,她才觸到了帶電的藤蔓。那是不是可以解釋為,救人過后身體疲乏的伍樂旋在不小心的狀況下,倒向藤蔓覆蓋的池岸。做個假設,伍樂旋知道假山和藤蔓的蹊蹺,身體不受控制倒向藤蔓的時候,她感知到有危險,如此的情況下,人體本能的反應就是尖叫。而你們,都是聽到她的尖叫聲后才出來的不是嗎?”
夜更深,雨后的空氣濕潤陰冷,池中的水漸漸開始冒氣,庭院燈光依舊通明。寧呈森的影子,被光照拉的極長,俊朗的面容,有燈光的剪影,冷冽而深沉。
“尖叫聲后,屋內總關被斷,伍樂旋得救。是誰在屋內斷的電?又是誰阻斷了這里的地線?或者說,問題是不是出現在地線上?爺爺,還要不要繼續往下查?”
寧四齊不語。
寧呈森繼續道:“沒有監控,沒有人證,也許最終沒有證據去指證,是誰在這里的電路中做手腳。但尋常人只需靜思便可知,小孩子不會說謊,他更不會為了一個半生不熟的米初妍,而去掏自己母親的底。寧呈宵說,是伍樂旋要找米初妍聊天,屋內空間那么大,為什么非要在雨簾下,讓一個小孩帶著人到室外來?這樣的行為,如果不是居心叵測,便只能用精神異常來比喻!”
“上午在下雨,毛毛雨,沒有計劃的出門,必然不可能帶傘。米初妍被寧呈宵帶到這里來的時候,走一路,如果在站著聊上半個鐘的天,再細的雨也能把人打濕。如果這時候,沒有寧呈宵的貪玩,沒有寧呈宵的意外落水,那么,也許一個不小心的絆腳,倒在藤蔓上的就是米初妍,屋里會不會斷電?如果沒有及時斷電,可能不死,但會傷殘。身體殘缺的女人,男人會嫌,風光體面的寧家會嫌,然后,即便能進寧家,也沒有任何的地位可言,甚至可能比舒染還不如!”
“然而,即便是米初妍殘了,我也要!寧家容不下,我會帶她離開!你們可能都在揣摩我這次回家的心思和計劃,有些因為情感的嫉妒,有些因為家產的威脅,更甚至,埋藏著無人知曉的陰暗面。但不管如何,計劃敗露了,馬腳露出來,身為一家之長,爺爺您是不是該給個公道話!”
寧呈森直接逼視寧四齊,他身高影直,寧四齊矮坐輪椅,彼此對視著,如果不是寧四齊那雙飽經滄桑的鷹隼利眸,或許,從氣場上,就已經被打壓。
“你想怎么樣?”與利眸不同,寧四齊蒼老的聲音里,卻是和緩。
“要我回家,得讓我住得安心,讓我安心,得讓我愛的人無恙。一個三四歲的孩子都懂得感恩,記得住是誰救她媽媽,你們家的大人,是連小孩都不如?”寧呈森嗓音轉淡,側頭看寧瀚邦:“小叔剛剛說,如果事情跟小嬸有關,你替人賠不是,如果有要求,會酌情答應,此話現在當真?”
“當真。你現在就可說!”
事實上,不當真也不行。不管這事有幾個人參與,伍樂旋是不是主謀,最后結果傷的是誰,這已經不重要。對他來說,重要的是,明眼人都知道,這事跟伍樂旋脫不了關系,如果寧呈森真的逼到老爺子無法,兒媳婦跟嫡孫子,孰重孰輕,寧瀚邦心里十二分明白。
而他,并不希望事情再往下查,所以,若此事能斷到他手里,不論要求合理與否,他會認真考慮。
寧呈森抄袋,唇角浮笑,話音卻是比濕冷的空氣還要沁骨:“并不難!對你來說,倫敦產業遍地,我只不過是想,讓你幫你的老婆,重新擇地而居!你可以考慮,但你沒有選擇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