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求我,讓我賜你嫁入勵王府……做勵王妃。”沈凌嘉咬緊牙,重復了一遍。
譚鳴鵲愣怔片刻,突然爬起來,又跪下去:“求陛下收回成命!”
“你不愿意?這就是你的答案?”沈凌嘉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我不愿意!我不想嫁!”
“……那就不是他……”沈凌嘉聲音極低地自言自語道,他的語氣中有疑惑,不解,“那到底是誰……”
“陛下!”
“好,你不要著急,如果你不想嫁,我不會替你答應。”沈凌嘉擺擺手,“我已經告訴他,要不要嫁入勵王府,不是由他決定,也不是由我決定,是由你決定。昔寒,你究竟喜歡誰,你想要和誰在一起?不是他,是七弟?英王?沒關系,如果你喜歡的是英王,我也成全你。”
“陛下……”
“你放心,我不會因為昨天一點事情就生氣,沒什么好生氣的。就算我們沒有緣分,但是,我可以給你一個幸福的后半生,只要我能給你。無論那個人是誰,高官?王侯?你不用怕,能給你撐腰的人是我,你喜歡誰都可以,我一定能讓你如愿以償。”沈凌嘉越說越認真,可越認真,就越執著。
他的神情越來越飄忽,他根本不在意譚鳴鵲的反應,他只是想把自己心里準備好的話一鼓作氣地倒出來。
他擔心,一旦停下,剩余的話就說不下去了。
“昔寒,只要你告訴我那個人是誰,你想和誰成親都不用在乎他的身份,他的地位,有我給你們賜婚,任何人都必須答應。你不用怕將來的日子會過得不痛快,我會下旨,決不允許那人沾花惹草,私自納妾,娶了你,就要一心一意待你。”
“陛下!”
“你不要擔心,告訴我,他是誰?”
“先生!”譚鳴鵲壓低聲音,緩緩問道,“您現在真的明白自己現在在說什么嗎?”
“我成全你啊。”
“您是瘋了。”
“我的腦子很清醒。”
“那您就是清醒地瘋了。”
“你現在想不到是嗎?沒關系,慢慢想,我不著急,我等你。”沈凌嘉指著門外,“你先回去休息。”
譚鳴鵲到現在都是渾渾噩噩,能跟沈凌嘉問答幾句,已經費勁腦力。
她現在十分震驚,也十分混亂,她覺得她恐怕真的需要一個清靜的地方仔細休息,認真想想。
“好。”她點點頭,“那我先走。”
“你仔細想想。”
“您也最好用冷水洗下臉。”譚鳴鵲迂回地指出他頭腦發熱的問題后,從書房離開。
安惠和安常一直為御書房內的動靜感到好奇,見她走出來,同時張口:“出了什么事?”
“安惠。”譚鳴鵲挑了一個長得最可靠的,“你去太醫院請一個大夫來,給陛下診治。”
“陛下生病了?”
“有沒有生病,太醫說了才算數。”譚鳴鵲有些可惜孫大夫沒入宮。
連奇毒都能治好,孫大夫的醫術可見一斑,或許沈凌嘉的腦病,真得找孫大夫來瞧。
“哦。”安惠呆呆地答應。
“我先走了。”譚鳴鵲叮囑之后,便準備離開院子。
她現在還有些混亂,能做簡單思考,已經是奇跡。
“現在?”安常瞠目結舌,“現在還沒到你休息的時候。”
她就這么明目張膽地曠工?
譚鳴鵲往御書房的房間一指:“是他說的。”
安常立刻閉嘴。
“再會。”譚鳴鵲坦然地步出院子。
安常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對安惠道:“我還是覺得她不正常,安惠,我跟她去看看。”
安惠點點頭:“對了,你趕緊跟過去看看,萬一她出什么事,嘖,嘖,嘖。”
“我馬上過去。”安常立刻追上。
譚鳴鵲絲毫不清楚自己的身后跟了一條小尾巴,她依據著模糊的記憶往回走,蒙到自己的新住址,立刻推門進去,關門,跌坐在床邊。
床邊的洗漱臺上還有一盆用剩的涼水,她把臉浸進去,過了十幾息才抬頭。
“呼!”
降溫還是這個法子好,她當時就該拿一盆冰水從沈凌嘉的腦袋上澆下去。
譚鳴鵲并沒察覺,當她生出這種想法時,恰恰證明她的腦子也開始發熱。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她突然要她嫁給勵王?
為什么他會覺得她喜歡勵王?
她當然不喜歡勵王!譚鳴鵲仔細回憶了一下勵王的模樣,還算俊秀,但整個人嘮嘮叨叨,專踩人痛處,都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叫她下不來臺……真可謂是她最憎的那種人。
她從來都沒有動過心思要嫁給勵王,為什么沈凌嘉非得認為她心中另有他人呢?
為什么……
“為什么!”譚鳴鵲越想越想不通,煩躁地倒在床上,“最煩就是你,都怪你!什么事情都自以為是,自說自話,永遠不在乎我心里面想些什么。”
她抱怨的當然是沈凌嘉。
“你任何時候都是這樣,興致起來了,就一定要做,根本不管我。你想留我,就隨便告訴我一個秘密,逼我留下。想讓我走,什么都不肯告訴我,只告訴菊娘,就直接送我離開,我還是從別人那里聽說你的消息!我居然還想要來救你!趕路千里就為了見你一面!我是不是也瘋了?”
抱怨這種事,一旦開始,就不會停。
“你那時候明明告訴我,你喜歡我的,我也告訴你,我喜歡你了,你怎么還會問我心里那個人是誰?就是你啊,還能是誰?你有了別人,也想把我塞給別人嗎?你隨隨便便,我不愿意,我心里沒有其他人,只有你啊!”
只有她自己一個人的時候,譚鳴鵲終于能夠痛痛快快地說出自己的真心話。
“我心里只有你啊!你怎么能問我心中那個人是誰?哪還有其他人,就是你啊!你為什么非得懷疑我的心意,我什么時候……我什么時候……我……我……我昨天……”譚鳴鵲猛然一掌拍在額頭上,坐起身來,“我昨天?”
昨天,沈凌嘉問她,是否還喜歡他。
她沒有回答,猶豫到最后,都沒有承認。
所以他當那是默認——默默地否認。
譚鳴鵲一下一下敲著額頭,好像這樣做就能跨越時空,敲死昨天的自己。
當然,如果她真的能夠獲得這樣偉大的本事,她不止要敲死自己,也要敲死那個自以為是,自說自話的沈凌嘉!
她對他真心可鑒日月,他竟然懷疑她心中另有其人?她不承認,就當她是否認?
當她是默認可不可以啊?
“你個傻子……我也是傻子……”譚鳴鵲咬牙切齒地說。
但她也終于明白自己和沈凌嘉的問題是什么,他們之間的問題核心是什么。
隱瞞。
欺騙。
言不由衷。
口不對心。
最可笑的是,還喜歡幻想自己心中的對方。
其實她昨天猶豫,真的不是因為不再喜歡他,只是,當時她受了些別的影響,猶豫的是另一個問題。他想她入宮為妃,問她肯不肯答應,她心中猶豫的是,憑她的能力與身份,真的有資格成為一個妃子嗎?
那天,她和安惠談起了盧皇后,那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令許多同性面對她一生功績都要羞愧得無地自容。這樣偉大的女人,母儀天下,實在是實至名歸,她沒有那么厲害,實在不敢與盧皇后相比,就算是做妃子,只差一階,她都覺得汗顏。
雖然秦兼月那個討厭的人也是淑妃,可她畢竟有一個身為將軍的父親。
秦將軍在沈凌嘉撥亂反正的那一夜,也立下功勞,不然沈凌嘉怎么會納秦兼月?
可她有什么?
能力比不上盧皇后,身份又比不上秦兼月。
她的父親不是官員也罷,甚至只是一個商人,商人之女四個字,就讓她無法開口答應。
若是沈凌嘉真的要實踐諾言,也許會因為她這個身份付出很大代價,她不希望他因為這點原因作出犧牲,沒必要。就算她入宮,若是連妃子都沒資格做,豈非一世都要依靠他的寵愛?可她憑什么拿自己的一生做賭,就為了他那次似有若無的告白?
那一瞬間,她真的很猶豫。
她不相信他的告白,她不相信他的喜歡,她真的動搖過,卻不是因為心中另有他人。
還沒開始,就設想對方已經拒絕,還怎么繼續?
“你活該,我也是活該!”譚鳴鵲苦笑。
可心都放在他身上,活該也要撐下去。
“砰砰砰!”有人砸門。
譚鳴鵲拿毛巾在臉上胡亂一抹,走過去開門。
“譚,譚姑娘!”安常氣喘吁吁,看著她發紅的面頰,更加擔心,“你沒事吧?”
他遠遠就聽到譚鳴鵲在屋子里又吼又叫,又吵又鬧,立刻就跑過來了。
“我沒事!我現在好得很!”譚鳴鵲問他,“你有沒有筆墨紙硯?”
“文房四寶?”安常懷疑自己聽錯,她現在要這些做什么?
“給我!”
“哦。”安常灰溜溜跑出去找來文房四寶,幫譚鳴鵲鋪好紙,然后被她請出去。
看著面前雪白的宣紙,譚鳴鵲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跟隨沈凌嘉學寫字的時候。
她拿起筆,在磨好的墨水中輕輕蘸一下,硯臺邊刮了兩下,就重新舉起,輕輕落下。
當頭七個字:先生垂鑒,謹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