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納科喬的邊緣區(qū)域,一只白色的猴子正在斷壁殘垣之間緩慢的攀爬著。它的背上還有一只雞。這只雞被一根藤條綁在猴子的身上。雞的喙是碎的,似乎前不久撞在了什么東西上。另外,猴子的腰上還幫著一個碩大的蝸牛殼,直徑十厘米的那種,蝸牛殼里面還有土壤。
猴子走得跌跌撞撞的。
它現(xiàn)在處于一個非常奇妙的狀態(tài)。它知道自己在思考。對的,沒錯,一直到某些特殊或然神出現(xiàn)為止,在地球上,就只有“智人”這一個物種知道自己在“思考”。
當然啦,當然,其他動物并非不會思考。實際上,動物比人類想象中要聰明得多。
2016年鳥類學家哥斯福(BobGosford)就發(fā)表報告,強調(diào)有許多記錄顯示,黑鳶(Milvusmigrans)與褐隼(Falcoberigora)在澳洲北部造成野火擴散。黑鳶與褐隼的種名表示,它們連屬名都不同,完全不是一個種。但是這兩種鳥都會叼著野火的火源,在草原上擴大火勢。這一點,很多消防員都有目擊報告。但是在澳洲之外的地方,其他的黑鳶與褐隼都沒有這種行為——這就代表這并非是本能反應,而是某只“燧鳥氏”突然開竅之后,猛禽自發(fā)完成種間學習的結(jié)果
也得虧這種事只是偶然發(fā)生在澳洲,并且還是在21世紀才學會。如果這種事發(fā)生在非洲—歐亞大陸【或稱“舊大陸”】,那人類文明的進展都會受到巨大的沖擊。
黑鳶與褐隼并不是大腦最為發(fā)達的鳥類。實際上,鸚鵡和烏鴉智商明顯要高于這些腦子里只有吃肉下崽的猛禽。如果只看上界的話,鳥類甚至有可能具備“保存火源”的智力。
這一度顛覆了人類對“智能”的認知。鳥類的大腦和人類的結(jié)構(gòu)差異很大,它們大腦的主要部分是膨大發(fā)育的紋狀體(在包括人類的哺乳綱,紋狀體中被新皮層覆蓋包裹,主要負責非陳述性記憶的形成和決策、情緒等“潛意識”活動)。蜥形綱—鳥綱的生物在大腦上天然就劣于哺乳綱。但是,作為恐龍時代在現(xiàn)代的殘響,鳥類的大腦也是經(jīng)過了上億年的發(fā)展。紋狀體在鳥類那最后也發(fā)展出了類似人類大腦皮層的復雜功能與腦區(qū)劃分。
鳥類有可能擁有智能,但是這個“智能”或許會與人類截然不同。
不,不只是鳥類。不同物種的神經(jīng)元在功能上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而具體到一件行為上,需要的神經(jīng)元也未必很多,就算是腦子絕對/相對不夠大的動物,在處理一些特定任務的時候完全有可能構(gòu)建出一個媲美甚至超越人類的小規(guī)模高效神經(jīng)網(wǎng)絡。
肉食亞目的貓貓狗狗在“吃肉”這件事上,會表現(xiàn)得比人類預估得更加聰明。很多野生動物的認知能力到底在什么水平是個很難說清的事情。它們并非沒有腦子,而是不屑于用腦子琢磨打獵之外的事情。
人類慣常將貓狗的智商想象得非常低。但這本質(zhì)上是過去實驗沒有控制變量的結(jié)果。新的研究在重新設計實驗并精確控制變量后發(fā)現(xiàn)貓至少比之前估計得聰明,因為之前很多看似無法很好掌握并通過的行為測試僅僅是因為設計得不符合貓的興趣,所以貓兒不配合。
它們無法在“打獵”之外的事情上分配計算資源。
如果將肉食亞目的智能提高到靈長類的水平,或許……它們的文明,研究相對論的終極目標也只是“去其他星球爽快的打獵”,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討論。
啊,不對,可能將它們的智商提升到那個水平也不一定有用。
建立文明,需要一個叫做“共同想象”的特殊能力。即,同一個群體的所有成員,都需要相信同樣的“不存在的概念”,并借由這個“相信”來區(qū)別“同伴”和“非同伴”。而哪怕是人屬動物之中,或許也只有智人有這種能力。尼安德特人、丹尼索瓦人、馬鹿洞人、佛羅勒斯人、澎湖原人等其他人科人屬的物種,都不具備這樣的能力。【因此除尼人外全都在大約七萬年前被快速擴張的智人一波帶走,盡數(shù)滅絕;智力與體能都高于智人的尼人,就是因為缺少共同想象的能力,所以無法獲得智人那樣的組織度,族群擴張無力,沒有走出歐洲,最后在歐洲火山頻繁活動期中踩了毒圈,后慘遭滅絕?!?
總的來說,“感覺到自己在思考”這件事,其實是非常困難的。絕大多數(shù)具備“智力”的生物,都不會往這件事上傾斜大腦的計算資源?!耙庾R到自己其實在思考”這件事,本身就是特殊的。
——現(xiàn)在是怎么回事?啊,哈,這就是如同薩特所說的,首先有人,人遭逢自己,在世界中涌現(xiàn)出來,然后才給自己下定義。開始人一無所有,只在后來他才成為某種東西。他不僅是自己設想的人,而且是他志愿成為的人。
——盡管我不是智人,但是現(xiàn)在……哦,這感覺好奇妙……哦哦!
它應該是最近一兩天才完成這種轉(zhuǎn)變的。它自己也很難說清楚這個變化具體的時間點,因為“智慧”與“非智慧”并沒有絕對的界限?;蛟S猿猴的大腦之中也曾閃爍過“自我”的火花,但是呢……怎么說呢?正如之前所說,猿猴的腦不會往這些火花之上傾注計算資源。
大概七萬年或者十萬年之前,一種基因突變,讓某個靈長類生物身上發(fā)生了基因突變,他以及他后代的大腦從此就失去了高效分配計算資源的能力。也正是因為如此,“自我”的火花才開始熊熊燃燒。
而現(xiàn)在,猴子的大腦正處在這種“爆炸”式的擴張之下。
“知識”根據(jù)不知名的途徑流入它的意識之中。它知道了更多的東西。這也是為什么沒有讀過大學的它會知道薩特說過什么的原因。還有更多、更多、更多的東西……
它按照這具身體蠢蠢欲動的本能,一直在尋找什么。在獲得了雞之后,它就想要黑貓、蝸牛、堅果和塵土。每獲得一樣東西,它就感覺自己變得更加強壯了。這種“強”不像是吃了食物之后身體變壯的那種強,但它就是知道自己變得更強了。
而在這個過程當中,它也有了更多的“知識”,關(guān)于這塊土地的【雖然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那些知識都和現(xiàn)在的景象對不上,因為那是幾千年前的“知識”,是或然神應有的知識偶爾也會有一些其他知識的碎片漂進猴子的意識,但是它也無法分辨。對于它來說,所有知識都好像是先前就有的“世界觀”一樣。】
猴子覺得自己和這個世界“相逢”了。真的,這種說法還蠻奇妙的。它原本就生活在這個世界當中,但是卻從沒有對此產(chǎn)生過任何念頭。
而現(xiàn)在它居然知道了!
這種快樂……這種快樂……
如果不是被某種疾病折磨著,猴子甚至想要狂奔起來。
猴子也知道自己可能生病了。“生病”,這種感覺以前也有過。但從來沒有哪一次像現(xiàn)在這樣強烈。猴子感覺自己吃下去的東西,還有“不知道從哪來的力量”都在被“病”給消耗著。它全身上下都覺得自己處于“異常狀態(tài)”之中,每一個細胞都在難受。
這種“難受”有點像“疼”,但又不是那種確實的疼。剛剛擁有自我意識的猴子還不能很好的完成這種細致的描述,但它知道這是一種病。
但與此同時,它也有疑惑。
在自己的上上一個“猴王”那里,他獲得了什么……什么東西。另一個來源的“知識”——和剛才那些“世界觀”完全不同來源的知識告訴它,它的身體已經(jīng)不一樣了,理論上應該不會生病。
但是,但是……
——真的好難受。
猴子搖搖晃晃的。
她不知道,這其實是菲的杰作。菲購買寵物,是為了體驗地球原始風情。簡單來說,她想要像一個地球人那樣飼養(yǎng)寵物。菲當然知道猴子身上有寄生蟲。但是在用納米蟲替換猴子的時候,寄生蟲也被一并替換掉了。
在菲看來,她就應該按照地球人的思路,等寵物的寄生蟲病癥狀發(fā)作之后,再喂它抗寄生蟲藥物【或者說偽裝成抗寄生蟲藥物的納米機群,畢竟一般的藥物對付不了偽裝成寄生蟲的納米機群】,然后寄生蟲【即偽裝成寄生蟲的納米機群】再消失。
盡管這會對猴子造成一定的痛苦。但說到底,圣逐也只承認智慧生物的人權(quán),并且這個“智慧生物”還有非常詳細的標準。【比如普拉文人,在人類看來已經(jīng)是“智慧生物”了,但圣逐法律之中,他們是亞智慧生物】屠殺一個星球的非智慧生物,法律與道德層面并不比“洗培養(yǎng)皿”和“給餐具消毒”來得嚴重。
或然神很大程度上是人類的一種社會現(xiàn)象。對于非人類社會的一份子來說,這種現(xiàn)象幾乎無法察覺。菲連情緒都不會受到人類社會的影響。正是因為如此,她一開始就沒有察覺這個層面的變化。
菲并不知道這只猴子會變成“智慧生物”。
也正是因為如此,菲也沒有想過利用自己對納米機群的掌控能力找回猴子。她甚至緊急關(guān)閉了“后臺顯示消息”之類的功能,然后委托偵探,或者干脆等休假結(jié)束再來回收。
猴子不知道這些,它只知道自己很痛苦。
現(xiàn)在,猴子的意識之中,有好幾種力量在作祟。它的本能在尖叫。不知道為什么,這股力量在驅(qū)使它接近那些人類。而它剛剛獲得的“理智”則告訴它,現(xiàn)在的它非常特殊,一定要小心陌生人。除此之外,還有一種不知道從哪來的……如果要用人類的“形容方式”,那應該更接近“責任感”的念頭。這個念頭很特別,它不停的告訴猴子,猴子要守護弱勢群體,守護人類……
種種精神力量激烈沖突起來。猴子的“自我”由于初生,勢頭正猛,所以壓倒了一切。但是,猴子擔心,自己遲早要重新臣服本能。它不知道自己這個意識到“自我”的狀態(tài)是不是這個病帶來的副作用,它不想就這樣屈從于本能,回去當一只普普通通的猴子。
最終,幾種精神力量達成了妥協(xié)。猴子按照自己的意志,來到了城市的外圍地區(qū)。這里有很多傷殘的、弱小的人類。它或許可以保護他們。而這些人類也不可能傷害它。
猴子這么想著。
但是“病”實在是太厲害了。猴子搖搖晃晃的。
——接下來,我要……
就在這個時候,一雙胳膊抱住了它。猴子楞了一下,覺得自己應該“反抗”。但是意識之中的某些東西卻在告訴他,這是“常態(tài)”,無需惶恐。
沒有“自我”時代的記憶,就好像版本格式不對的視頻文件一樣,有點難讀取。
但這確實是常態(tài)。
很快,猴子想起來了。這個胳膊,應該是自己上一個猴王……他最寵愛的一只無毛大猴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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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瑟烏?”尼亞加的妻子很奇怪的問了一句:“你在抱著什么?”
“猴子。”小女孩很開心。這可能是這奇怪的一天里最大的安慰。今天之前,爸爸要幫自己洗澡,然后一個奇怪的男人出現(xiàn)在了浴缸里,把水弄得好黑。然后,那個男人和爸爸打架。爸爸可能是打輸了,所以帶著自己一家人搬家,連猴子都沒有帶。
對于穆瑟烏來說,這一點最值得傷心。她可恨死了那個和爸爸打架的陌生男人了。
而現(xiàn)在,這個猴子居然來找她了!
猴子一只帶著這只野雞。帶著雞的猴子只有這一只。穆瑟烏知道,這肯定錯不了。只有這一只猴子會這么干。
吸入人類的費洛蒙后,猴子覺得舒服了不少。雖然他體內(nèi)的寄生蟲是納米機群模擬的,但是菲搞的是百分之百的擬真。在檢測到人類費洛蒙之后,寄生蟲·納米機群ver就停止了活動。
猴子舒舒服服的呆在人類的身邊。這一瞬間,“本能”“記憶”和“自我”達成了一致,只有外來的“責任”在咆哮,催促猴子去完成什么事情。
但是猴子晃了晃腦袋。它才不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