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下午,陳霖正在家中整理捕蛇的工具,閑了一整個冬天骨頭都生銹了,眼看著三月三臨近,終于有事做了。工具才整理到一半,門外響起“篤篤”的敲門聲,陳霖放下手中的活計,開門一看,見門外站著兩人,打頭的那個是他的老友王力,王力的身后跟著一位鄉農扮相的老人,滿臉的愁容,卻眼生得很。
陳霖看了兩人一眼,然后對王力招呼道:“阿力,整個冬天都沒見到你,在忙些什么啊?”
王力沖他一笑,“瞎忙活,賺幾個糊口錢,哪有你蛇王過得舒坦。”
“什么蛇王啊,那都是朋友們胡亂叫的,莫要拿這個取笑我。嗯,咱進門再說。”陳霖說完讓出大門口,引二人進了客廳。
這一路,都是陳霖和王力在說話,那老農卻一直緊皺著眉頭不發一句言語,陳霖暗暗觀察了老農一番,沒什么特別之處,再看他滿臉的愁容,想來應該是有事,既然托到王力上門,那應該是有交情的,陳霖心中暗嘆一聲,能幫就幫一把吧。
三人分主客坐定之后,王力喝了口茶,這才對陳霖介紹道:“陳兄弟,這位老先生姓羅,是我父親的好友,家住在城外鳳凰山,最近家中出了點事,所以托我來找你幫忙。平日里羅叔對我甚好,這次他有事我肯定要盡力相助的。兄弟,咱兩人幾十年的朋友了,這個忙你一定要幫哦。”
陳霖心想,城外鳳凰山山中多有毒蛇,想來這位羅老先生的事應該與蛇有關,否則也不可能找到自己,于是拱手對那鄉農道:“既然是阿力的父輩之交,那便是我陳霖的長輩,自然要盡心盡力幫忙的。敢問羅老先生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羅老先生聽陳霖愿意幫忙,臉上的表情稍微舒展開來,正要說話,突然整個人一抖,猛地站立起來,雙眼圓瞪,手指顫抖地指著客廳的某處,驚悚地呼道:“蛇……蛇!”
陳霖心中一凜,忙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卻見客廳的角落里緩緩游出一條四尺來長的蛇,這蛇通體草黃色,蛇背的前、中段有黑色的蝶形斑紋,待它游到眾人面前時,蛇頭向上一揚,顯出眼后一條黑紋。信子伸縮之間,居然對羅老先生擺出了攻擊的姿勢。
見羅老先生面色發白,陳霖連忙安慰道:“老先生莫怕,這只是條黑眉而已,不傷人的。”說完,手指在那蛇頭上輕輕點了兩下,說來也怪,那蛇兒立馬耷拉下了腦袋,卻還是有些不甘地朝羅老先生方向一探,這才緩緩游走了,最終隱沒在角落的陰影之中。
羅老先生這才安心坐下,長吁了口氣道:“原來是條黑眉,卻叫陳先生笑話了。”
“您是長輩,喚我陳霖便可。”陳霖客氣了一聲,心中有些疑惑,這黑眉是無毒蛇,平日里食老鼠、壁虎為生,食量頗大,一餐要吃掉三四只老鼠,比尋常的家貓還厲害幾分。陳家既然是捕蛇世家,那么家中有一條黑眉并不奇怪,但令陳霖詫異的是,這羅老先生居然會被它嚇到,想那鳳凰山中最不缺的便是毒蛇啊!
三人又飲了幾口茶,見羅老先生臉色平復了下來,陳霖這才試探著問道:“羅老先生,剛才聽阿力說您家中出了點事,莫非是與蛇有關的?”
羅老先生點頭道:“這個……確實是與蛇有關,聽聞小侄與先生有幾分交情,所以厚顏來拜會,想請先生出手相助……”話說到這里又停住了,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陳霖是小輩,又不好開口,一時間
三人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陳霖癟癟嘴,他和王力相交多年,這羅老先生自然也算得上是他的長輩,卻一口一個先生的叫著,著實有點生分。他無奈地看向王力,后者聳聳肩,然后輕拍了一下羅老先生問道:“羅叔,要不這個事還是我來幫你說?”
“算了,既然是我來求先生,自然是我親口說的好。”羅老先生長嘆了口氣說,“我住在鳳凰山腰上,靠著山坡下的幾畝薄田過活,原本日子過得倒也安樂,卻不想在這個年紀卻惹上了一件禍事。”
“我記得那是去年夏天的事,那天夜里很熱,我老伴半夜去上茅廁,沒去多久突然聽到她的尖叫,而我這年紀瞌睡本就不多,立馬驚醒了過來。當時我還以為有蟊賊進了家門,于是抄起切豬草的菜刀就攆了出去。”
“還未走出里屋,卻發現老伴靠在門邊一個勁地抖,再看外屋,鬼影子都沒有一個,當時我就氣了,罵道:‘大半夜的你嚎什么,我還沒死!’。不想老伴卻一把拉住我,指著外屋的一處說:‘老頭子,你看那是什么?’我順著她的手指看去,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還想再罵,這時老伴把油燈遞了過來,待我再看一眼,嚇得差點連油燈也扔了。我看見,在那外屋的地上居然絞著兩條蛇!”
“絞著兩條蛇?”陳霖摸了摸下巴,“那您當時看清楚沒,它們到底是怎樣絞的?”
“這個……”老頭尷尬地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在鳳凰山住了那么多年,蛇也見過不少了,這兩條畜生絞在一起,自然……自然在做那事……”
“哦。”陳霖點點頭,腦海中聯想出當時的情景,這春夏季節本就是蛇交配的季節,卻不想這兩條蛇竟然選了羅老先生的外屋中交尾,如果當夜他老伴沒起夜的話,到了下半夜那兩條蛇完事以后自然會離開,也不會出這樣的事,想來這兩位老人當時被嚇得不輕吧……想到這里,陳霖突然感覺哪里不對,待他往深處一想,腦海中如閃電劃過,終于想到了一件相當重要的事,于是連忙抓住老頭的手問道:“羅老先生,你是不是把那兩條蛇驚走了?”
羅老先生搖了搖頭,陳霖這才松了口氣。可是他接下來的話卻讓陳霖哭笑不得——“我要是把它們驚走就好咯……我,我直接就上了刀子!”
陳霖倒吸了一口涼氣,開始意識到這件事不是那么簡單了,他為羅老先生蓄滿了一杯茶,然后問道:“羅老先生,你把后面的情況仔仔細細說給我聽。”
“當時我看那兩條畜生絞在一起,見了人也不躲開,反倒嚇了我老伴一跳,心中氣得很,于是緊走幾步,上前抄起手中的豬草刀就劈了下去,卻不想只劈中了其中一條。那應該是一條母蛇,當時就被我劈成了兩段,而那條公蛇眨眼間就游到了一邊。這時候,我兒子也被外屋的動靜驚醒了,兩盞油燈一照,這才看清楚,好家伙!那條公蛇足有七尺多長,身子比酒杯還粗!就連……就連那東西也有小指長,血紅血紅的……”
“咳咳……”陳霖干咳了兩下,他自然聽得出,羅老先生說的那東西是指何物,心想你倒是看得清楚,但臉上的表情依舊嚴峻得很:“然后呢?”
“然后,我還想把那條公的也宰了,卻不想那畜生精明得很,見人多了立馬逃了,我追不上便把豬草刀扔了下去,只聽得那畜生怪叫一聲,便再也沒了響動。待我上前一看,原來只砍下了一小節尾巴,而
那畜生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呼……”聽完羅老先生的口述,陳霖沉默了片刻,這才連連搖頭嘆道:“古有‘蛇蝎心腸’一詞,雖是用來比喻人心,卻指出了這兩種毒物的本性。蛇這東西最是睚眥必報,如果我是羅老先生的話,要么不下手,要么便把那兩條蛇一齊除掉。你當時殺了母蛇,卻逃走了公蛇,想來那毒物日后必來報復。”
羅老先生和王力對視一眼,前者低頭默然不語,而后者苦笑著拍打陳霖的肩膀道:“蛇王果然是蛇王,你猜測的一點沒錯。”
陳霖瞥了王力一眼,心想你這不是廢話嗎,普通的山林之中蛇的報復心最重,況且蛇在交尾時是萬萬不能打擾的,現在不只把人家配偶殺了,還傷了它一尾,不報復才怪!他旋即問道:“后來那條母蛇是怎么處理的?”
“這個……本想吃了,卻又覺得可惜,于是拿來泡酒了。”羅老先生面色赧然道。
好嘛,這仇可算結大了。陳霖能夠想象接下來將會是怎樣的情況,卻還是耐心地問:“羅老先生,接下來怎樣?”
“后面一段時間倒是相安無事,我也就漸漸把那晚的事忘掉了。誰想到,待入秋以后,我家附近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毒蛇,雖說往年也有,卻不像去年這么多。而且每隔幾天就會有蛇竄進我家里,還好防范得及時,沒出什么禍事,一直到了冬天才清靜。算算,這一個秋天,我就打了十多條蛇。當時我也隱隱猜到是那公蛇報復,想來報復了一個秋天該完了,誰知道就在前幾天,我做了個夢……”
說到這里,羅老先生臉上浮現出憂慮的表情:“前幾天我一直做同樣一個夢,夢里一個身穿土黃色長袍的中年男子狠狠地看著我,然后咬牙切齒地對我說,我殺了他妻子和腹中的孩子,那么他也要我的妻兒陪葬!這一定是那公蛇托夢于我,他還要報復!再過不久就到三月三了,到時候群蛇出洞……陳先生,您是蛇王,一定有辦法幫我的,您說是不是?這禍事都是我一個人闖下來的,我不能讓我老伴和兒子有事!”
說著,羅老先生猛地抓住陳霖的手,兩眼圓瞪,呼吸也越來越沉重,想來這幾日心中一直擔憂這件事。于是陳霖安慰道:“您放心,這事我一定幫忙。您老別激動,總會好起來的。”說完,陳霖給了王力一個眼色,要他先安慰羅老先生,然后徑直走進了里屋。
過了沒多久,陳霖從里屋出來,手中拿著一個油紙包,把油紙包放到羅老先生的手中道:“羅老先生,這是我陳家獨門秘制的驅蛇藥,里面有雄黃和其他幾味蛇藥,你且拿回去,一半撒在房屋里外,記住,一定要把你家全圈進去,不能有一絲空隙。至于另一半,每日清晨就酒服用,可保你家宅無憂。待三月三之后,那畜生要真敢來,那我便與它斗上一斗。”
“這……能成嗎?”羅老先生愣愣地看著手中的油紙包,困擾自己那么久的禍事,難道只靠這一包蛇藥就真能解決?
王力看出了羅老先生的疑惑,連忙說道:“叔,您就放心吧,我這兄弟可是遠近聞名的蛇王啊,您在梧城隨便打聽一下,有幾個不知道他的名諱?他說沒事就絕對沒事,您這幾天也別憂心了,回去好好睡一覺。”
羅老先生這才安心,向陳霖鞠躬道:“那就謝過陳先生了。”
陳霖連忙讓到一邊拱手道:“不敢,三月三日之后,我定來鳳凰山登門拜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