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趙矜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也難言”。向仙女姐姐提的兩個主要要求,還有一點先決條件,倒是全部滿足了……
先決條件:“本人比較熟悉”。這不,確實是很熟悉。趙矜喜歡看史書,前陣子還剛剛看過《元史》,記憶猶新。原來,這個異世界相當于元朝時代。阿合馬就是元代首屈一指的大奸臣,也是中國歷朝歷代最有名的十大貪官之一,大名鼎鼎啊!
主要要求一:“很夠刺激的冒險”。不用說,這樣的冒險,夠刺激吧?阿合馬兇殘狡詐,慣會草菅人命,得罪了他哪怕當朝大臣也會變成冤獄亡魂,何況自己送上門來的妖人?趙矜有幸親自體驗被阿合馬往死里治的滋味,如此刺激,想必終身難忘。如不趕緊想辦法,“終身”就在眼前!
主要要求二:“很多很多的美女”。更沒錯,阿合馬家里美女可多。根據《元史》記載,阿合馬好色,貪了富可敵國的財產,養了四百多個妻妾!這些妻妾,有的是買來的,有的是受贈的,有的是搶來的,更有不要臉的讒媚之徒為了巴結他而主動獻上妻子女兒……可見阿合馬大人的權勢,當真炙手可熱啊!
情況已經很明白。那么,身為妖人,究竟應該怎么辦?隨著一聲聲駭人的鞭子響,趙矜死去活來!
忽然間,那邊道上一聲長呼:“欽天監~郭太史到~~”
阿合馬聽了,趕忙丟下鞭子,親自上前迎接。
趙矜這才緩過氣來,趕緊尋思:“郭太史?”
這郭太史是誰?怎么連權傾朝野的阿合馬都這樣尊重他?還好沒有白看《元史》,趙矜一下子想出來了——郭守敬!
郭守敬,是個不世奇才,是中國歷史乃至全世界歷史上最為杰出的科學家之一,一生成就不計其數,主要頭銜就有四個:一、天文學家。他發明十三種天文儀器;他主持建立了五十多個天文臺;他主編了領先世界達四百多年的《授時歷》,又是精確推算一個回歸年約等于365.2425天的世界第一人!后世公歷所確定的“四年一閏,逢百不閏,逢四百閏”,根據的就是這個數據。二、數學家。他提出三次內插法和球面直角三角形解法。三、水利學家。他主持重鑿大運河、疏導眾多河流、建造與修治眾多河堤,防范災害,惠及蒼生;他首創海拔概念,比西方所認為的海拔概念提出者——高斯要早五百多年!他治水時采用青島一帶的黃海海平面作為海拔標準,直到現代中國,海拔仍是以此為準。四、政治家。他提出許多發展生產、改善民生的建議,被元世祖忽必烈及之后的元成宗、元武宗、元仁宗四代皇帝所采納。由于郭守敬貢獻極大、朝野聲望極高,元朝原本規定官員七十退休,但是郭守敬被皇帝屢屢特旨挽留,不讓退休,一直任職直至八十六歲高齡逝世。
……這位郭守敬郭太史的一切,且不必再說了,管他什么家也好,目前最最重要的是,對于命在旦夕的趙矜來說,是根救命稻草!
阿合馬之所以尊重郭守敬,也不是因為這個家、那個家的緣故,而是因為——郭守敬是能夠在皇帝面前論說天道的人!奸險狡詐的阿合馬正在圖謀一件極大的事,實在非同小可,如果能得到郭守敬的支持,把握便可大增;即使郭守敬無意支持,只要他不反對,這事也還可以想辦法;要是他反對,可就別指望!
究竟是什么事呢?那就是——廢立太子!厲害吧?關系重大吧?成則富貴長享,敗則抄家滅族,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因此阿合馬絞盡腦汁想要拉攏郭守敬,以往也不知費過多少力氣,一直想要邀請郭守敬前來家中敘話,好好聯絡聯絡感情。
可是郭守敬這個家、那個家,平時實在忙得很,不是奉旨辦事,就是沉心鉆研學問,輕易不肯應酬人。阿合馬屢屢請他不來,也沒有辦法。今天卻正逢郭守敬有興,破天荒地光臨。阿合馬聞報喜出望外,迎接不迭,哪里還顧得上打死趙矜?
郭守敬下了轎子,與阿合馬客氣了一陣,便問剛才聽聞的“妖人”是何緣故?這位郭太史不僅博學多才,而且富有好奇心,平生若遇見怪人怪事,那是非要考較一番不可的。
阿合馬一向受人巴結,也慣會巴結人,正要巴結這郭守敬呢,見他興致這么高,便樂得順他的意,把“妖人”也當作可以賣弄的資本了。當下阿合馬領著郭守敬來到倒吊趙矜的地方,指點給郭守敬看這個今天本府里冒出來的妖人。那神氣,仿佛是在夸說——這妖人只有俺府上有,別個地方是沒有的,太史您可算來對了!
郭守敬將趙矜上下打量一番,又去看地上的衣服和枕頭。任他學問再大,也不知道趙矜的現代合成纖維運動衣是什么質地,枕頭又是什么東西,不由得學究脾性發作,上前要摸。
趙矜要抓救命稻草,孤注一擲,不顧身上疼痛,大喝一聲:“郭守敬,你來得好!”
郭守敬吃了一驚,慌忙稍為后退,聽妖人要說什么。
趙矜為保性命,厚著臉皮,再叫道:“你平日潛心學問,精神可嘉。如有甚么難處,可以問我。”
在這里,為了讓郭守敬聽得懂,趙矜不得不盡量使用古語,無奈說習慣了現代普通話,也不知道自己說的古語像不像。
好在郭守敬基本上聽懂了,即使有些差異,但想妖人說話自然與常人不同,可以接受。他就很客氣地向趙矜作個揖,再想怎么稱呼趙矜,想了半晌方道:“壯士,下官有禮了。”
那些阿合馬的奴才們看到郭太史迂迂腐腐,居然跟個赤身裸體倒吊妖人正正經經說話、作揖,都想要笑。但他們懼怕阿合馬,于是都忍住不敢笑。圍觀的老百姓們也只敢在肚子里笑,不敢笑出聲來。
現場一時間鴉雀無聲。連阿合馬也不敢多話,生怕掃了郭守敬的興頭。大奸臣心里明白,為了自己的大事,對郭太史只可討好,不可得罪。
當下趙矜與郭守敬攀談起來。趙矜使出渾身解數,拿些學生時代課內課外學到的知識跟郭守敬講談,居然說得郭太史饒有興致、點頭不已。
聽聽趙矜怎么說的:“古書有云‘天圓地方’——謬也!老郭你卻認為,地乃圓的——然也!事實上,地,確乃大球一個也!樹立此基本觀念,可解決許多學術問題。”
瞧這古語夾普通話!太別扭了。趙矜自知表達不善,心底暗呼慚愧,早知道以前就不讀外語專業,讀古文專業就好了。
但郭守敬用心地理解,居然咀嚼出許多味道,歡欣鼓舞,連聲稱是,見趙矜能說出許多自己想不通的科學道理,佩服得簡直五體投地。趙矜越說越隨便,直呼“老郭”,郭守敬則越談越尊敬,改稱趙矜為“上人”。
兩人說了半天。阿合馬家的奴才們和看熱鬧的百姓們瞠目結舌,不敢喧嘩。阿合馬忍著腿酸,也不敢打擾。趙矜吊得身體麻木,偏偏郭守敬一入神就忘乎所以,遲遲沒有幫趙矜解下來。趙矜沒辦法,只好一邊高談闊論一邊將身體扭來扭去,暗示他。郭守敬好不容易才察覺上人想要下來的意思,連忙轉向阿合馬,施個禮。
阿合馬最善察言觀色,不等郭守敬開口,立時明白了,慌忙指著管家吩咐:“解了妖……上人。”
當下管家與一幫家丁們七手八腳放下趙矜,解開繩索。阿合馬面有德色地看看郭守敬,似乎是要表明——這都是沖著太史您的面子,因此不計較這位上人在我府里是否偷雞摸狗,且解他下來。
趙矜落了地,松了綁,裝作若無其事,取衣服穿上,只覺得渾身一陣陣疼痛,鉆心裂肺。雖然痛恨阿合馬,但不得不強忍,趙矜便無視阿合馬,繼續對郭守敬道:“老郭,你仔細聽了。”說到這里就把預先想好的十六字朗聲高吟起來:“新歷可成,渾儀待簡,圭表宜高,量天須廣。”
這十六字,一字一頓,個個字正腔圓,是趙矜一時所謅,卻都正中郭守敬心中最關切的學問。當下郭守敬大喜,又是拱手又是作揖,喜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趙矜心想已經把郭守敬吸引住了,遂趁熱打鐵,悠悠道:“老郭。”
“是。”郭守敬恭恭敬敬道:“下官敬聆教誨。”
趙矜抬手道:“你既來阿合馬府上,他要款待你呢。咱們的話,還是慢慢再說。”
阿合馬在旁邊正不耐煩,聽這么說,不必郭守敬開口請求,立即吩咐一個會講漢話的管家,帶同一幫家丁,用轎子抬了趙矜,趕緊送去郭太史府上。免得讓這位上人占了太多時間,自己就不能跟郭太史好好聯絡感情了。
阿合馬自引郭守敬入府。趙矜坐上轎子,家丁放下簾子。趙矜身上痛煞,心里氣壞,不禁暗罵:“阿合馬,你這天殺的老匹夫!此仇不報,我趙校草……”再一想:“我趙校草能奈他何?”
這時管家吩咐啟轎,趙矜突然想起一件緊要東西,急將轎簾掀起,叫道:“我的枕頭!”
“枕頭?”家丁們面面相覷。
管家慌忙叫道:“還不快拿枕頭!”便向剛才吊趙矜的地方一指,對家丁們厲聲道:“仔細老爺叫打爾等狗腿!”
家丁們慌忙跑去撿枕頭,獻納轎內。
趙矜將枕頭扯去符繩,抱在懷里,道聲:“聒噪!”
管家哈腰,應聲:“不敢。”抬頭見趙矜已放下轎簾,遂令家丁們抬了轎子走。
走在路上,家丁們抬著抬著,忽然都覺得輕了。管家呼喚轎內不應,眾人大疑,遂放下轎子啟簾一看,只見里面連人帶枕頭,全都不見了!
眾人驚慌回報。這個時代的人多少有些迷信,郭守敬便認為自己得了上天派遣神人啟示,遂將神人所云十六個字親自寫了字幅,在臥室里高掛起來,天天看著,從此更加信心百倍,發奮鉆研。阿合馬也特意立了神人之牌位,令家中分撥專人,天天焚香禮拜,自己逢年過節也要親自拜拜,乞求賜福。這些是后話了。
且說眼前的事。“神人”死里逃生,回到仙女姐姐那里。仙女姐姐、猴子、狗和鸚鵡笑成一團。
趙矜大怒:“都是你們害的!你們怎么賠我!”
說是“你們”,卻只針對一個。趙矜撲向仙女姐姐,一個“黑虎掏心”,猛抓過去!
仙女姐姐往后急退,轉個身再逃,邊逃邊叫:“對不起嘛!”
“什么‘對不起’!你看我被打得皮開肉綻,全身……”趙矜正嚷著,忽然感到不對。仔細一看,身上完全沒有傷了。哦,對了,換“皮囊”了。
證據沒了,趙矜只好不再追究,自認倒霉,坐了下來。
趙矜不究,仙女姐姐偏要來惹,她走回來笑吟吟地說:“怎么樣?美女很多吧,冒險很刺激吧,不如再來一次好嗎?”
“謝了。”趙矜有氣無力地搖搖頭:“不必。”
“再來嘛,再來嘛,人家等了一千年,好不容易才又有一個人。而且你比千年前那一個更好玩,比他活躍多了。因此我可以特別關照,再多送你去幾次。好不好?”
“還可以去幾次的嗎?”
“可以呀。雖然我只是一介小神,法力不大,不過以我千年積累的法力嘛,還可以送個五六次吧。所以呢,這第一次本來就是開玩笑而已,你別介意啊。”
“哦哦!原來你早有預謀……看我的憤怒吧!”趙矜一下子又來了勁頭,跳起來,一個箭步沖上去!不料“噗啪”一下,絆倒在地,摔了個嘴啃泥。
原來是猴子用手、狗用嘴,兩頭牽起一根綠藤蔓,埋伏在綠草叢中,又把趙矜暗算了一下。
“你、你們……我認栽了,我要回去。”趙矜趴在地上說。
“不許。”仙女姐姐走過來對趙矜道:“有緣遇見我的人,沒有不心滿意足的。你當然也是,不心滿意足不許回去。否則小神我的面子往哪里擱呢?”
“為你的面子,就要我遍體鱗傷么?”
“你不知道,這一次的小小教訓,其實很有益呢!要知道,異世界也是有很多危險的,不要以為隨便可以享福。你明白了這個道理,其實有利于你真正在異世界生存。”
“哦?這么說,你還是好心?”
“當然是好心。另外,我覺得你的‘皮囊’還是不夠強……”
“怎么不夠強?”趙矜不服:“你可以問問,在我那邊,比我強的有幾個?踢足球我能踢七十米,跑步我能跑馬拉松!”
“這不行呀。”仙女姐姐笑道:“到異世界闖蕩,還差得遠。尤其是為了滿足你愛冒險的愿望,我想,還有什么冒險比經歷戰亂更刺激呢?因此給你選的正是戰亂非常多的世界!你到那里隨便就會遇到戰亂,一不小心就會掉腦袋、破肚子!可不是剝光光挨鞭子那種初級的危險……”
“初級?!我差點都丟了命啊!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那么,你的意思是,要給我超乎常人的本事?”
“是啊,先前跟你說過,千年前的年輕人,就被我賦予了文思泉涌、才高八斗的‘皮囊’,有利于他去異世界以后的仕途。你既然要冒險,我給你適合冒險的‘皮囊’好了。”
“這樣豈不是作弊?”
“呵,你不想作弊嗎?那也有辦法。就像玩電腦游戲,你不想直接修改的話,那就慢慢練級好了。”
“你……你連電腦游戲也知道啊?”
“我可是博古通今的哦。怎么樣?如果你要自己練,我和上仙們可以訓練你。如果你不想自己練,我直接給你一副強大的‘皮囊’,你就去吧。”
“這個……我要自己練。”趙矜想了一下,決定了:“自己練雖然辛苦,但這樣練也會有好處的。我想看看自己辛苦努力之后,能練到什么程度,去到異世界闖蕩也會比較有成就感。”
于是一番苦練之后……
(待續第三回:幻象連綿兆遠景,亂世紛紜顧目前)
注:
聒噪:聒音“鍋”。聒噪本意為吵鬧,引申為客套話“打擾了”之意。這是古代常用語,《西游記》、《水滸傳》等書中多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