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四月天，正是春季中最美好的時光。草長鶯飛、百花盛開。雨潤的氣候讓人有一點潮溼的感覺，但微涼和藹的春風又讓人隨時都倍感清新。
農村剛剛進入春耕前的準備期，田間地頭忙碌的身影並不多。但是此時在茶山上，卻另是一番熱火朝天的景象。開年的第一季春茶剛開始採摘不久，上至老態龍鍾的婆婆，下至利用課餘時間的小學生，都活躍於茶山上的角角落落。當然這些只是極少的一部分，能形成獨特風景線的自然是那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大姑娘小媳婦。採茶幾乎是女性的專利，除了極少數看場的員工是男性，漫山遍野全是綵衣飄飄，倩影綽綽，銀鈴般的笑聲隨時在山谷中迴盪。這也是女人們一年中腰桿挺得最直的一段日子。因爲這段時間裡女人們非常忙碌而男人們還沒有真正投入春耕，顯得比較清閒。所以大多數男人會在這段時間裡包攬下所有的家務。
每年的第一批春茶，是產量最少同時也是價格最高的一批。因爲太翠嫩，是不能用機器炒制的，每一道工序都是純手工製作。當然茶廠的製作車間裡絕大多數是男性操作。少數手藝高超的師傅炒出的茶被冒充毛尖、碧螺春等知名品牌拿到市場上銷售。
因爲春茶的價值高，偷茶的情形也時有發生。雖然有員工看場，但是幾百畝相連的偌大茶山，採茶人漫山遍野的分佈在各個角落，僅靠那少的可憐的看場員是應顧不暇的。每到午飯和晚飯的散場時間是所有看場員神經繃得最緊的時候。偷茶的人們（一般都是中年婦女）各出奇招，藏哪的都有。有時候看場員明知有問題，也只能睜一眼閉一眼。如果有不幸被發現的，女人們應對的招數也是五花八門。有低聲哀求的；有打死不認的；有破口大罵的；也有放聲大哭的。按規定偷茶是要被罰款的，但只要領導不在，一般都是將所偷的茶葉留下草草了事。
在茶山，除了前面所述的相關人物以外還有極少的另外一種人，全是青年小夥。他們不採茶不看場，不炒茶當然也不是茶廠的管理人員。只是美其名曰“看風景”，其實真正目的只有一個，大家應該也知道，他們只是想邂逅美麗的愛情。當然也有個別的流氓地痞是爲調戲良家婦女而去。
我當時在茶山上的角色便是這一種人，申明一下：我絕不是流氓地痞，我也是去“看風景”的。當然也不是每天去，只有有時間的時候纔去。而且我有很充分的理由，看場員裡有我關係蠻鐵的幾個同學，我去跟他們聊天吹牛似乎是順其自然。
我記得那是一個星期天的傍晚。小勇在一個路口看著交稱後歸去的人羣。我在旁邊等他收工一起回去。由於是週末，很多的學生加入了採茶大軍。收工時各大路口顯得格外人潮涌涌。這時一行人有說有笑的走來，其中一箇中年婦女拿著一把長把雨傘。正常未使用的雨傘是收著的，即使沒扣好也是往裡貼靠的狀態。但是這把傘的中間部分鼓得厲害，像一個懷孕六七個月的孕婦。用小勇事後的話說，一看就知道有問題，見過偷茶的，沒見過這麼囂張的。也太當我透明瞭，至少要讓她把所偷的茶葉留下。要不然以後大家都這麼明目張膽的偷，叫我們還怎麼看啊？
小勇截住了那個中年婦女，她們一行五人都停了下來。小勇說：“大嫂，你那傘裡是什麼，這麼鼓呢？”“幾件衣服。”中年婦女很鎮定的說。小勇接著說：“衣服幹嘛放在傘裡？”“好拿、方便。”中年婦女說著就要走。小勇又說：“我能看看嗎？”中年婦女的眼中閃過一絲慌張，急忙說：“幾件衣服有什麼好看的，我還趕著回去做飯呢？”“是呀！是呀！我們都趕著回去呢，家裡還有一大攤子事等著我們做呢。”同行的另外一箇中年婦女幫腔著說。小勇不想再糾纏了，便說：“大嫂，你們那麼忙就把傘裡的茶葉放在那個袋子裡，然後趕緊回去吧！”小勇說著指了指那個他們早已準備好的專門回收被偷茶葉的袋子。“誰偷茶葉啦，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偷茶葉啦？”中年婦女聲音的分貝一下子提高了好幾倍。很多人都停下來駐足觀看。小勇今年第一次看場經驗不足，一下子鬧了個滿臉通紅，不知說什麼。我想幫助小勇，可是我也沒經歷過，再說我又不是茶廠的員工，所以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小勇憋了十幾秒鐘纔有點結巴的說：“那你把傘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憑什麼要我打開傘給你看，這麼多人你怎麼不讓別人打開傘，欺負我是吧。這裡面就是幾件我們婦女的衣服，你沒看過啊！沒看過回去看你媽的去。”中年婦女看小勇被她唬住了，更加的得勢不饒人。引得周圍的人一陣鬨然大笑。小勇哪見過這陣仗，一下子就被唬得熄了火，不知如何處理。我在一邊也是乾著急幫不上忙。見小勇是沒有辦法啦，我扯了扯他的胳膊小聲說：“要不算了。”小勇沒表示同意，也沒表示不同意，依舊紅著臉杵在哪裡。中年婦女擡腿就要走，小勇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
事已至此本該告一段落，但也活該那天有事發生。正趕上茶廠的龔主任下班踩著單車經過。龔主任管理茶廠十來年，有豐富的經驗，大大小小的場面見過無數。他還是我母親的表弟，我見著得叫表舅。他老遠看到圍了一大羣人就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在中年婦女擡腳要走的時候他正好趕到。龔主任邊停單車邊叫道：“等一下。”龔主任在茶山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饒是中年婦女那麼囂張也不由自主的停下來。龔主任走到中年婦女面前二話不說，一把奪過雨傘倒過來傘柄朝下用力的一抖。鮮嫩的春茶簌簌落下一小堆，估摸著得有兩斤左右。龔主任對小勇說：“讓她自己把茶葉裝進你的袋子裡，記下名字罰款五元（五元在當時的採茶工價裡快手要半天時間，慢手要大半天甚至一天的時間才能掙到），在採茶工資里扣。”說完走過去推著單車就要走。中年婦女急忙跑過去一把拉住單車的後座，帶著哭腔說：“龔主任，我錯了。我是第一次啊！我以後再也不會了，我保證再也不會了。你高擡貴手，這一回就算啦行不行。”看著中年婦女剛纔的囂張消失的無影無蹤，我和小勇都有一股快感油然而生。龔主任看了中年婦女一眼，嘴裡蹦出倆字：“不行。”中年婦女一看不起效，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依然抓著單車後座。邊哭邊說：“誰看見我往傘裡裝茶葉了，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啊，是有人陷害我呀！龔主任你可不能不管啊。我把茶葉裝好，不要罰我的款就好，你看行不行。你要是不答應就幫我把陷害我的人找出來，老孃跟她拼命。”
這時，她們同行的兩個女孩走出來，一左一右的扶住中年婦女。左邊穿黃衣服的女孩說：“二姨，算了吧，我們回去吧，別在這惹別人笑話了。”自打這個女孩走出來我的眼前立刻一亮，心裡咯噔一下。只見她身材勻稱，皮膚白皙，五官端正，面容嬌美。著急和略顯尷尬害羞的臉龐更加是我見猶憐。長髮披肩因勞作雖然不是很整齊，但並不影響她的亭亭玉立。衣衫普通也不能將她的天生麗質掩蓋。只因爲剛纔的焦點一直在中年婦女的身上，所以纔沒有注意到她。從她走出人羣映入我眼簾的那一霎那間開始，我的目光再也沒有離開過她。一個念頭油然而生，這就是我今生尋覓的女孩。感謝這場風波，感謝那個中年婦女，雖然我剛纔還是那麼討厭她。
右邊穿藍衣服的女孩也說：“是呀二姨，我們回去吧！”“不行，今天不把陷害我的人找出來，我絕不答應。除非龔主任不罰我的款。”二姨似乎要將撒潑進行到底。其實大家都明白。她現在只是希望通過這種方式來讓龔主任放棄對她的罰款。前面說過，龔主任老於世故，什麼場面沒見過。只聽他不緊不慢的說：“不罰款也行，地上的茶葉也不讓你收了。只是從明天起你不用再來採茶了，你來採再多也沒人給你過稱。你自己選啊。”龔主任不愧是龔主任，這一招果然見效。二姨立刻停止了乾嚎，要知道一旦茶廠不讓她來採茶，就意味著這段時間她就“失業”了。別人每天都能來採茶掙錢，她來不了還不得急死她啊。但是跟剛纔小勇的情形一樣，她又不甘心也不捨得被罰，所以她還是沒有鬆開抓著單車後座的手。龔主任又不緊不慢的說：“你再不鬆手，就是罰了款也會被取消採茶資格的。”這時黃衣服女孩差不多也是帶著哭腔說：“二姨，咋們回去吧，罰款就罰款，早就叫你不要裝，你偏不聽。”
這時我一見到心目中的美麗女孩快梨花帶雨了，自然受不了了。急忙跑上去對龔主任說：“表舅，要不算了吧。你看天都不早了，都早點回去吧。”因爲耽誤蠻久，的確天色較晚，圍觀的人也散的七七八八了。龔主任一看是我，瞪了我一眼說：“你沒事跑來攙和個啥，有你說話的份嗎？”我鬧了個下不來，幸好我急中生智。附在表舅耳邊說：“那個藍衣服女孩正和我處對象呢。你這樣要是把我對象搞吹了，我媽不得罵死你啊。”我故意說藍衣女孩是我女朋友而不說黃衣女孩是有私心的，我當時想如果以後穿幫大致不會影響我追黃衣女孩。想想當時我也蠻“卑鄙”的。龔主任顯然沒料到我來這麼一說，饒是老於世故也將信將疑的看了我幾秒。不過龔主任到底是龔主任，他沉默片刻小聲說：“小兔崽子，盡給我找麻煩。要是以後讓我知道你騙我，我當著你媽的面扇你。”然後也附在我耳邊說：“你讓她把地上的茶葉收了，然後也登記個名字。到明天我不會真的罰她的款。畢竟現在還有別人看著，要是就這樣不了了之，以後還怎麼辦。”
我一聽樂開了懷，想不到這麼容易就解決了。即使以後真穿幫我也不相信表舅他真會揍我，還是當著我媽的面。此時我不能跟黃衣女孩說，否則就會被表舅識破我的謊言。做戲得做全套，我對藍衣女孩說：“我有辦法解決了，你跟我到那邊說。”藍衣女孩跟著我走到約五米外的路邊，我將表舅剛纔的處理方法告訴了她。並讓她無論是現在還是以後都不要宣揚，否則就真解決不了。她說了句謝謝就趕緊回去將情況小聲的告訴了黃衣女孩和二姨。二姨一聽立刻就鬆了手跑去收拾散落的茶葉去了。大家也相繼離開，此事終於告一段落。
（本節完，下節“鍥而不捨”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