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月離以爲這麼多年她已經對死地瞭解得很多了，現在她才猛然發現，她看到的也只是死地最表面的東西，或者說是死地願意讓她看到的東西。
莫曉彤沒有關月離想得多，所以她的驚懼也少了許多，從成爲死地的管理者開始，她就知道死地的威能絕對不止她們看到的那樣，死地裡藏著凡人絕對不能反抗的能量。
不論這個凡人擁有了什麼力量。
門外，咚咚的敲門聲像是應和著莫曉彤的想法。
永文晟來了。
“我跟你說的那個人來了。”莫曉彤說道，再次看了劉紫一眼，就上了樓。
關月離抿了抿脣，站起來去開門。
一切，都按照莫曉彤的記憶進行著，唯一不同的是，鬼鬼和加加死的那天晚上，關月離擰著一隻貓找上了她：“莫曉彤，你的貓回來了，趕緊回去。”
莫曉彤抱著睡得不能再死的大白貓，沒有問關月離是在哪裡找到它的，也沒有說回不回去，她連看都沒有看關月離一眼，只是冷笑一聲：“我不會回去的。”
她不會回去的，沒有看到劉紫最後去了哪裡，她絕對不回去！
絕對不！
說完莫曉彤就回了房間，關月離不甘心的抓住她的手低吼道：“莫曉彤，你知道不知道，你留在這裡，房間裡的惡鬼都不能沉睡，你想要她們全都死掉嗎！”
“她們不會全部死掉的，”莫曉彤面無表情的看著她抓著自己的手，輕聲笑了，“我，不還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嗎？”
她不願意走，她就沒有辦法強制她離開，她沒有能把人送到另一個時間段去的能力。
關月離咬碎了一口牙，恨不得現在就殺了她。莫曉彤也清楚的感受關月離的恨意，但不知道爲什麼，她又生生的把這口氣嚥下了，什麼也沒有說就走了。
莫曉彤站在樓梯上看著妄圖掙扎的姜姍姍和永文晟，看著三年前的自己殺了劉紫，看著幽靈入侵姜姍姍的靈魂，看著永文晟被幽靈吞噬，只剩下頭顱。
關月離站在她身邊，木然的笑著，然後回到309室等著莫曉彤進去。
“這裡有你想知道的一切，你還不進來？”關月離站在一幅畫前說道，那是一幅水墨丹青，畫的是一幅山水人家的靜謐。
和三年前一模一樣。
莫曉彤看著三年前的自己走進去，看著她把永文晟的眼睛遞給關月離。
三年前自己親口說的話又歷歷清晰。
“我不知道你爲什麼會選中我，但是我知道我對你來說，一定是有用的，所以你必須幫我。”莫曉彤冷眼盯著關月離。
關月離點了點頭，伸手取過那兩顆帶血的眼珠，放在山水畫上的黑影上，那影子猛地沸騰起來，咻的裹著眼珠奔向莫曉彤。
下意識的，莫曉彤就要躲開，卻有生生止住了，眼睜睜看著黑影鑽進自己眼裡。
眼睛微微一涼，眼前的一切就變了模樣，滿身怨氣的冤魂，滿身戾氣的厲鬼，還有幽幽漂浮的幽靈，層層疊疊看上去十分擁擠的佔滿了房間。
鬼，並不只是畫裡有。
終於看到了死地冰山一角的全貌，僅僅只是一角就讓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這麼多的鬼——都是有深仇重怨的鬼——聚在一起，真的沒有問題嗎？
“放心，只要不去刺激它們，絕大部分幽靈是不會主動攻擊人的，畢竟她們一般時候都被迫沉睡著。”關月離滿不在乎的解釋著，最後活下去的莫曉彤值得她去解釋，儘管眼前這個莫曉彤並不相信。
“其實，我沒有想要讓你們全部死在這裡，這個遊戲是我能做出的最能保護你們的，可是人心難測，她們的怨恨更難測。”關月離微微笑著，紅腫的臉看上去很悽慘，但她不在意。
莫曉彤坐在藤椅上，看到這裡她忍不住閉上眼睛，是的，從一開始關月離就在保護她們，有人被死地吸引來是不能避免的，關月離能做的只是制定出最能保護她們的遊戲規則。
可是現在看來，那個遊戲規則又如何不是關月離對她們的嘲笑，不是死地對關月離的嘲笑。
可是，偏偏——
“如果你沒有對樑馨動手，死地不會那麼快就出來。”關月離說道。
如果，她沒有對樑馨抖手，如果她沒有說那句話，關月離設置的陷進就不會在第一天就失效，烏雅就不會那麼快就死了。
她們的死，她算是功高至偉。
“殺人者，罪孽深重，不可饒恕。”
那是她對樑馨說的話。
如果說那七個人裡莫曉彤最不能原諒誰，這個人絕對是樑馨。
樑馨是真正的殺人者。
劉紫殺人是因爲不堪的童年，蘇恬殺人是因爲病，烏雅殺人是也能算是那人罪有應得，只有樑馨，她是爲了什麼？爲了那一點點姐妹之間的差異，還是爲了自己那顆想要獨佔的心？
莫曉彤記得，下時候外婆家隔壁，那是一棟獨棟的三層庭院，院子裡種著桃子樹和橘子樹，那家人姓樑，男主人是鎮上的會計，女主人是鎮中學的英文老師，她們有一對雙胞胎女兒，只差一分鐘。
僅僅只是這一分鐘，姐姐和妹妹就被那麼清楚的區分出來，成爲了不能跨越的鴻溝。
姐姐，就一定要讓著妹妹麼？樑玥曾經問過她，可是她沒有姐姐也沒有妹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莫曉彤記得，那天姐姐樑玥在外婆家門口哭了很久，她以爲是樑會計打了樑玥，還把自己的糖給了她一半。
那天晚上，隔壁房子裡傳來尖叫聲，鎮上那輛很久沒有出動的救護車拉著警笛，烏拉烏拉的吵醒了整個鎮子。樑玥從樓上摔下來，摔得血肉模糊，死在救護車上。
在鎮上，夭折的孩子是不能下葬的，一把火燒了撒進河裡就算了事。
樑會計捨不得，第二天就帶著大女兒的屍體連夜搬出了鎮上，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他們一家。
可是，莫曉彤不會忘記，樑玥被救護車帶走時，她在門口看見的那個被遺落在家門口的樑馨。樑馨沒有哭，看上去像是被嚇傻了。
救護車消失在街口，她想上去叫樑馨到自己家，卻看見屋前昏黃的路燈下，樑馨剝開一顆糖，花花綠綠的糖紙飄到地上，莫曉彤認得，那是她的糖，而樑馨臉上的笑，也是花花綠綠的。
樑馨，不是樑馨。
樑玥，也不是樑玥。
也許，在最開始，在出生的產房裡，樑馨就不是樑馨，樑玥也不是樑玥。
那是第一次，莫曉彤被活人嚇住了，還是一個只比她大了兩歲的小孩子，躲在被窩裡做了一晚上的噩夢，從那以後她就覺得活人比死人更加的可怕。
莫曉彤不知道那天樑玥把什麼讓給樑馨了，她只知道，樑馨有的樑玥絕對沒有少過，她們之間不應該有那麼大的仇怨，而在樑玥叫出那聲姐姐的時候，她就已經決定讓妹妹代替自己死去。
那麼重的心機，哪怕是多年之後都讓莫曉彤覺得不寒而慄。
再睜開眼，莫曉彤看見三年前的自己失魂落魄，她覺得自己應該笑的，可是笑著卻變成了淚，落在懷裡的貓身上。
貓輕輕叫了兩聲，像是在安慰，可是莫曉彤聽得清楚，它說：“活該！”
“活該你大爺。”莫曉彤低聲罵道，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竟然敢說她活該！
一開始莫曉彤並沒有認出樑馨，如果她沒有不知死活的來招惹她的話，她很可能一直都認不出來她。
所以說人要作死，天也攔不住，只是樑馨作死卻帶動了一批人跟著她去死。
關月離看著莫曉彤，眼神卻不由自主的飄向坐在藤椅上的人，再次聽到這麼殘忍的話，她在想什麼？自責還是爲自己開脫？又或者是漠不關心？
但是莫曉彤只是低頭用劉紫的手順著小白的白毛，關月離看不見她的表情，而她整個人看上去也是淡淡的，淡淡的像清晨山林裡的薄霧，讓人完全看不出來什麼。
關月離才確定自己之前完全是想錯了，莫曉彤要是會傻掉，那她就不會來這裡了，想莫曉彤這種冷情的人，很多時候連記恨誰都懶得去做，她怎麼會因爲怨恨而被死地拉進來，至於罪孽，如果她的也算是罪孽的話，祖國的山河大地會表示壓力好小的。
不過，她又不是傻掉了，怎麼一直盯著劉紫看？
關月離雖然疑惑，但這跟她並沒有太大的關係，她現在最應該做的是讓莫曉彤代替自己留在死地。
而眼下，三年前的莫曉彤已經從那一陣哀慟的自責裡醒悟過來，她自責不是因爲她的衝動害死了烏雅蘇恬她們，而是自責自己害得劉紫只能以死亡這種方式逃出死地。
“關月離，既然是你選擇了我，那麼你告訴我，我到底有什麼特殊的地方，能讓你選擇我！”
莫曉彤盯著關月離，臉上的仇視不加絲毫的掩飾，即使關月離看過了太多仇視憎恨的眼神，也忍不住心底發悚，只是這種久違的害怕只能深藏在心底，見不到任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