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殿里, 悠然剛被幾個小宮女抬到一張供桌上,她忽然暈倒,面無血色, 宮女們又不敢喧嘩, 只能悄悄把她搬走。
“讓開!”系滄嵐出現的時候, 幾個宮女都嚇傻在當場, 根本沒人能夠回應。系滄嵐也顧不得很多, 推開人群上前為她診脈。
“她怎么了?!”玄煜熙幾乎是沖上來的。
系滄嵐也顧不上君臣禮節,看著玄煜熙大聲道,“逆天祈靈, 有違章法,需龍血續命!”
玄煜熙毫不遲疑, 撩起玄色衣袖, 徑直走向一個宮女, 拔下其發間銀釵,往自己左臂上一劃, 鮮血便汩汩地涌出來。
系滄嵐也驚了一瞬,旋即拿起旁邊的茶杯接了,高聲吩咐道,“快給皇上包扎!”宮女們沒見過這么多血,還出自皇上, 早已嚇得不知所措, 個個都定在當場。
“還是我來吧。”一個暗啞媚人的聲音響起, 錦書將深紫色的官袍袖子撩起, 露出白色的襯里, 利落地撕下成條給玄煜熙包扎。
系滄嵐見到錦書,便把其他人都攆了出去。屋里僅剩三人和昏迷不醒的悠然。
系滄嵐給悠然服了一粒藥, 又將她頸上的白水晶取出浸在血中,診脈后他稍稍松了口氣,“請皇上放心,不多時應該就會醒了?!?
玄煜熙也不覺松了口氣,怔了半晌才問,“為什么會這樣?”
系滄嵐聞聲臉色蒼白,撩起藏青的祭祀服跪倒在地,良久才道出那句令所有人震驚話——“季姑娘,恐怕是罪臣之女。”
系錦書與玄煜熙均驚岔不已,又看看悠然,卻果然與系滄嵐有幾分相似。
錦書雖早已覺察悠然與系家的聯系,卻沒想到是大伯的女兒…只是,大伯從未婚配哪來的女兒??!
玄煜熙一時不知是喜是憂,喜的是悠然并非父皇之女,也就是說她并非自己的妹妹;憂的是系家之女,難免紛繁復雜的關系,他不想她參與的那些…可無論如何,他都會保護她。
“愛卿平身。”玄煜熙冷靜下來,正色道,“當務之急是將棆英的祈靈儀式完成,季姑娘的身世還需從長計議?!?
“皇上英明。系家人絕不會將此間發生的事泄露半點風聲,其他人,老臣自會處理?!毕禍鎹拐f罷起身,向錦書使了個眼色。
悠然醒來時只有閑意守在一旁,她揉揉眼睛驚喜道,“姑娘醒了,快去稟告皇上!”
“發生什么事了?”悠然只覺得頭疼,記得昏倒在祭壇里...
“你在祈靈儀式上暈倒,可把皇上給急壞了!”閑意不似閑云周到,是個心直口快的丫頭?!肮媚锘杷倪@兩天皇上和系大人都來過好多趟呢…”
“大祭司大人么?”悠然還不解系滄嵐為何如此關心自己,思索間悠然忽然覺得這地方不像之前住的那間廂房,似乎更華麗些?!斑@里是…”
“這里是昕賢宮,當年是皇上的母妃——賢妃的寢宮?!?
“為何要搬到這里?”
“這是皇上的旨意,奴婢不知…”
“那,你又怎么來了?”
“皇上說奴婢與姑娘相處過,照顧起來方便些?!?
“無妨?!毕氡厥切衔跻部闯鏊莻€沒心眼兒的丫頭吧,悠然隨意笑笑,便起身穿衣,邊道,“衣服怎么也換了,呵?!?
閑意一邊開心地幫悠然打理,邊說,“是昨天皇上命人趕制的,說你今后不再是宮女了。”
悠然繼續囤積問號。她穿好衣服,又讓閑意幫她梳了個簡單的發髻。
“這衣服極淡雅,不配那些華貴的首飾,就穿帶個玉簪好了?!庇迫浑S手拿起首飾盒中的一款讓閑意給自己別上。
“給姑娘的桂花蓮子羹好了…”這時門外進來一位老嬤嬤,她抬眼看見悠然,竟驚得把粥打翻在地,還直直呆在那里,嘴里念著“賢妃娘娘…”
見悠然疑惑地看著她,她兀自搖搖頭,“不對,這是婉妃又來找娘娘玩兒了,這姐倆怎么換起衣服來…”
“吳媽,您看清楚啊,這是季姑娘,不是你家娘娘?!遍e意一邊埋怨一邊幫她把打翻的碗收拾好。
吳媽揉揉眼睛,忽然有些手足無措道,“姑娘恕罪。我這就去再給姑娘端一碗來?!庇迫粩[擺手表示不在意。
“吳媽是當年跟著賢妃娘娘一起進宮的老人了,皇上一直極為敬重。”閑意解釋道。
悠然卻從吳媽的話中聽出,自己這衣裳是依著子昕母妃的衣飾所做,看來都非常素雅。悠然不禁想起之前冷簫準備的那些衣服,原以為是為了迎合玄煜熙的口味,現在想來,到底是誰的喜好呢…
玄煜熙一身極為正式的龍袍站在門口。他方才一下朝便趕過來,將一群“有事啟奏”的朝臣涼在那兒。他本是想馬上見到她,見到了卻遲遲邁不開步。
她穿著他母后喜愛的裝束,連清雅沉靜的氣質也如此相似,而她又是如此堅強,如此特別,如此牽動他的心…又是如此,可望而不可及。
想到她說要離開,玄煜熙便是難以自拔的心痛。
他理理心緒,仍是溫柔笑著,道,“悠然,感覺可好些了?”
“無妨。”悠然淺笑,“大概只是染了風寒,抱歉讓你擔心了。”
玄煜熙看著她從容的神采,淡然若菊的笑容,配上他母后素雅高貴的衣裳,他幾乎情不自禁想要擁她入懷?!白蛉掌盱`儀式上的事,你可還記得?”
悠然搖搖頭,心中預感他有什么事要說。
玄煜熙嘆了口氣,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盒子,道,“這是你爹給你的,你已經可以使用靈術了?!?
悠然睜大眼,“我爹?!”
“你本是系滄嵐失散多年的女兒?!?
大祭司么?悠然還記得那個勁松般目光炯炯的人,原來他就是玄冰硯的摯友,自己怎么沒想到,“季”原來只是“系”的諧音啊。
這倒是讓一切都說得通了,悠然打開盒子,見一白一綠兩塊晶石,心下了然道,“我六歲時沒了母親,失了記憶,家父是何人,對我來說,并無意義?!?
玄煜熙見她一副我見猶憐的摸樣,不禁寬慰道,“當年的一些事朕亦不明,系滄嵐與父皇發生過一些糾葛,不過既然你想知道你母親的事,這無疑是個好消息。”
“嗯,有些事,我想親口問問系大人。望子昕成全?!庇迫蝗粲兴迹恢禍鎹箷o自己一個怎樣的版本呢?不過這些已不再重要,在她心里,只有身邊那個人,才是她要的。
這時內務閣閣主拖著笨重的身子在門口急道,“皇…皇上,朝臣們尚在殿中候著…”
悠然不禁詫異,他不會是早朝中半路跑出來的吧?!
玄煜熙不以為然地笑笑,宛若清風,“你先歇著,朕去去就來。”
玄煜熙走后,閑意幫她打了水沐浴更衣。
用過早膳,悠然在御花園里看書,冬日午后,連陽光也懶洋洋的,悠然昏昏然閉了眼睛,腦子里又不自覺浮起那張讓人又愛又恨的臉。
“咳咳。”悠然被這聲音嚇得一怔,猛地睜開眼,腦子里的人就杵在她面前,不禁有些羞憤道,“你,怎么又不聲不響地嚇人!”
景默辰悠閑自在地往她身邊一坐,道,“我現在已沒有玄煜熙的通行令,只能不聲不響了?!庇挚戳怂谎?,道,“你臉紅什么?”
“我哪有!”悠然下意識地用手背撫了下臉頰,眼角瞥見默辰嘴角忽然牽起愉悅的笑,便后悔太這動作沒風度,怎么自己在他面前總不能鎮定,轉眼瞥見身邊的小宮女們目光渙散,處于神游狀態,她遞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景默辰隨即回道,“凝神香?!边@種香攝人心神,但片刻就會醒了。他不打算久留,斂了笑意道,“我在綠水人事已盡,是時候退出了?!?
“真的可以么…”悠然還是忘不了那紅梅綻放的鬼魅身影,眼里不覺帶了些擔憂,“你可知我是系滄嵐的女兒?!?
“莫不是你已忘了之前的話?”默辰似乎早已知曉,不悅地提醒道。
悠然自是不會忘記,所謂身世不是我們能控制的,所謂從前已是過去之事,所謂命運不過是給懦弱者的借口,我們只能相守…這字字句句都刻在她心頭,于是莞爾一笑。
“多情卻被無情惱?!蹦讲焕洳粺岬囊痪洌瑓s讓悠然一怔,他如何得知這詩句?終于記起自己曾在蘢琴那里念過,那蘢琴傾慕之人…悠然抬眼看了看默辰蠱惑眾生的臉,心中嘆口氣,藍顏禍水。
默辰看她只是凝眉看他,默而不語,半瞇了眼道,“又想什么?”
“沒什么。小福的事,謝謝你?!庇迫缓龆鴮ψ约河行┎蛔孕?,蘢琴、琉怡皆是奇女子,而她,平淡到總是被人遺忘。
“跟我走?!蹦胶鋈挥脠远ǖ哪抗馔M她清亮的眼眸。
悠然看著他,狹長的眼眸中落進了碎裂的星辰,挺立的鼻梁襯得那雙眼更加深邃,讓人不覺淪陷。他真的要放棄綠水萬花門主之位和自己遠走高飛,而她也將忘記那糾纏不清的是非和師娘的告誡,從此相依相守…
她迷失在那濃濃深意之中,仰起頭,蜻蜓點水般吻在他的唇畔。
只見景默辰渾身一僵,愣在那里,悠然才意識到自己干了什么,臉唰地紅了,聲音也發不出,只得撇開視線尷尬地笑笑,轉身準備逃離現場。
她剛站起身,右手的手腕被捉住,順勢落入一個懷抱。他的唇瓣微涼,似乎還透著縷縷藥草香氣。
直到稍稍分開,悠然才得空覺得默辰抓著自己的手竟緊得有些疼,她下意識地皺了下眉,默辰觸電般松開了手,兩人像兩株相對而立的番茄。
悠然稍稍抬眼,卻覺察到默辰的手腳也一時不知如何擺回原有的姿態,這不甚優雅的瞬間,讓她莞爾一笑,原來他也一樣緊張。
旁邊中了凝神香的宮女動了動,默辰忽然有些后悔,藥帶少了…
“明日,日落前在宮門南側的竹林見。讓我知道你的答復?!彼鋈浑p手扶住她的肩,悠然看到他黑亮幽深的眸子倒映出自己清亮中略帶慌張的眼睛。
默辰忽然俯身將溫涼的吻印在她的額上,只一瞬,悠然再睜眼,人已不見。
她環顧四周,可除了額上那溫涼的觸感,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悠然瞬間失神,心里最柔軟的地方,那顆樹已枝繁葉茂,撐滿了整顆心,濃情蜜意呼之欲出…
“姑娘!”悠然驚醒回頭,卻見宮女們已經醒了,其中一個正擔心地看著她,“姑娘,您不舒服么?臉好紅?!?
悠然不自然地咳了兩聲道,“沒事,大概是太陽曬的…”
宮女瞟了一眼早晨熹微陽光,只是順從答道,“剛才內務總管來說是皇上已經下朝了,讓您去正和殿。”
悠然一面責怪自己剛才太出神,一面正了正神色點點頭。
她來到正和殿時,玄煜熙已經坐在桌前喝茶等候,看見她溫和淺笑示意她進來。
“悠然,系大人想見你一面,朕便做了個順水人情。”
悠然知道他是為自己著想,故意安排在宮里見面,似乎在說不管發生什么事都會幫著她,讓她安心,“謝謝你,子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