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苑的侍衛見是皇上駕到, 均無阻攔,規規矩矩地退到兩側。只是皇上身邊跟了兩個水靈靈的新面孔,那些侍個衛忍不住偷瞄幾眼。
“是熙兒么?”玄冰硯蒼勁的聲音傳來。
“是, 父皇。”
悠然二人隨玄煜熙走至床前站到兩側, 玄煜熙則在床前的矮凳上坐定。
屋內生了三四個暖爐, 烤得人有些燥熱。
“朝中的事處理得怎樣了?”玄冰硯看上去五十上下, 身體雖有些瘦削, 可英挺的眉目,仍見帝王風采,聲音也透著不可侵犯的威嚴。
“父皇放心, 孩兒正在學習,目前有幾位閣主幫忙主持政務, 尚且順利。”
“那就好, 初登基都需如此。”玄冰硯示意悠然過去扶他靠在床頭, 悠然一直垂著眼不敢與之對視,只聽他沉聲道, “熙兒,切記不可信任任何人。”
“是,父皇。”玄煜熙恭敬答道,“您的腿疾好些了么?”
“習慣了,只是偶爾冰冷抽搐, 暖不過來。”玄冰硯淡然道。
“兒臣前些日子派去藥谷的手下帶回了新方子, 說是可治您的腿疾, 剛送去了御膳房熬制, 一會兒給您端來。”
“好。”玄冰硯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悠然和阿珂, 卻并未停留。悠然偷偷看阿珂,只見她緊咬著嘴唇, 眼睛死盯著皇上蓋在被子下的腿。
“太上皇,奴婢家里是開武館的,從小常受傷,用家里祖傳的拿捏手法按按就好了,不如讓奴婢給您捏捏腿吧。”
阿珂一開口,悠然便嚇出一身冷汗,可轉念想,那躺在病榻上的是疼她如掌上明珠的父皇,況且這一別,也許再無相見,試問怎能不心急,不悲痛呢?
玄煜熙的笑容也有瞬間僵硬,忙打斷道,“閑露!不可在太上皇面前無禮。父皇,這是兒臣宮里新來的宮女,不懂規矩,讓您見笑了。”
“無妨。”玄冰硯倒無太多情緒,“若朕的女兒在,也和你這般大。不如你就來試試吧,反正朕這雙腿也快廢了,不怕折騰。”語氣和藹中仍帶著威嚴。
于是阿珂禮節周到地走到床前,跪坐下來,慢慢將錦被移開。她雙手扶上玄冰硯那細瘦冰涼的腿時,淚再也憋不住,大顆大顆滴下來。
在她的印象里,父皇總是高大威猛無所不能的神一樣的存在,卻從未料到,神也抵不過歲月的折磨。好在玄冰硯并沒看她,只是跟玄煜熙聊著朝政。
悠然不禁感嘆,玄冰硯說不定也是她的生父,只是,她連他的樣子才初初見到,論父女情深實在太過牽強,只是漠漠看著。
大概半柱香的時間,玄冰硯又對阿珂道,“你是新來的吧?”
阿珂只是點頭。
玄冰硯點點頭道,“手法不錯,朕的腿還真有股暖意。回去讓熙兒好好打賞你。”
“謝太上皇。”阿珂還帶著些鼻音道,“家中老父常年臥床,奴婢不能常伴左右,深感愧疚,所以方才有些失態,忘您見諒。”
“無妨。”玄冰硯道,“既然家有老父,就讓熙兒給你找個好人家嫁了去,莫再留戀宮中了。”
“是,父皇,兒臣盡快安排。”玄煜熙道。
“朕乏了,你們退下吧。”玄冰硯的聲音有些無力,躺下去翻身朝里,似睡去了。
“兒臣告退。”
玄煜熙帶著悠然和依依不舍的阿珂離開養心苑,悠然才看到阿珂紅腫的眼睛被眼淚沖得不堪的妝容。
“真是亂來,”回到靜心殿,玄煜熙背對著阿珂道,“之前如何叮囑你的!”
“四哥,我知錯了…我實在不忍見到父皇那樣,況且,父皇定不會為難阿珂的~”阿珂小聲地為自己辯解。
而這一次,玄煜熙并沒有輕易作罷,龍袍一甩,轉過身冷著臉訓斥道,“父皇如何認得你!且不說你放肆會被父皇責罰,你這樣不安常理出牌,萬一被誰看了去嚼舌頭,萬一父皇沒有命你出宮,你想過后果么!”
玄煜熙從來沒這樣嚴厲地跟阿珂講過話,甚至他這樣面不帶笑的表情在阿珂的腦海里也寥寥無幾,她委屈地看著玄煜熙,眼淚簌簌地落著。
見她咬著牙不說話,玄煜熙繼續嚴聲道,“既然父皇也下了指,你出宮倒是名正言順了。即刻走吧,省得再惹是非!”
阿珂聞此言,頓時泣不成聲,哭著跑出殿去。
玄煜熙這才嘆了口氣,眼中頓生憐惜。
“哎,好好的道別不好么?”悠然搖搖頭,“一個兩個都喜歡裝壞人。”
“如父皇所言,還是莫要太多留戀吧。”玄煜熙皺著眉,這種哀傷的表情悠然也極少見到。
這時,閑云稟報系三公子求見。玄煜熙幾乎瞬間換上了他那優雅的笑容,折扇一展道,“讓他進來。”
系錦書一身紫色官袍踏進殿來的時候,悠然略略愣了一下,他恭敬地行了禮,“臣系錦書參見皇上。”
“免禮。”
錦書一起身便給悠然送來一記艷笑,她方才還以為這妖人封了官職有所收斂,果然高估了他。
“大祭司讓臣回稟皇上,祈靈儀式都已打點好了。”
玄煜熙點點頭,道,“有勞錦書了。”見悠然一臉迷茫,便解釋道,“二月初一龍抬頭,是錦書世侄行契約之禮的日子,系家子孫在成年后,須由一位玄姓的人執行祈靈儀式,方可使用靈術。”
系錦書面帶桃花地接著道,“自此,系家子孫要對執行儀式的皇族成員惟命是從。小侄今年十二,已到了可以使用靈術的年紀,大伯便請湊當今圣上為他訂立契約。”
“定了契約便可以使用靈術。”錦書有意無意地將手上那熠熠生輝的白水晶在悠然面前晃晃。
悠然想起多年前,系錦漢的治愈術,以及自己的白水晶,那有關靈術的一切,無疑對她有著巨大的吸引力。
“祭祀除了皇室和系家人,其他人不得觀禮。”
悠然心里咯噔一下,是啊,這種活動她怎么能輕易見到。看悠然一臉失望,玄煜熙笑著說,“不過,祭壇需要幾個灑掃服侍的宮女。”
悠然驚喜地看著玄煜熙,第一次覺得他們這種“讀心”的本領實在是優良的品質!
“既然要留下,就索性住在千萍宮吧…或許你會感興趣。”玄煜熙吩咐道。
悠然沒大理解,只是點頭道,“如此甚好,多謝皇上。我這就去跟阿珂他們說。”
她來到門口,默辰和阿珂已等在那里了。
悠然拉過阿珂道,“方才子昕他并不是有意責怪你。”
“我知道。”阿珂笑著,眼中卻又帶了淚光,“四哥從小就疼我,方才是怕我舍不得走。”
悠然沒想到她如此清楚,問道,“那你還舍得走?”
阿珂忽而靦腆笑道,“可是想到鷺遠會傷心我更舍不得…”
悠然了然地笑著,幫她擦去臉上的淚痕,道“你知道就好,那就別枉費了他一番心意,好好回去給我當嫂子吧~
見阿珂面飛紅霞,悠然心里輕松了不少,看來哥找到了相伴一生的人,這就好...她對二人說,“我想再在宮里多留幾日,方才錦書來說,再過些日子有祈靈儀式,子昕可能有辦法讓我見見。”
阿珂聽說悠然要混進祈靈儀式也吃了一驚,“真的么?那儀式神秘得很,我都沒去過誒!”
悠然點點頭,“阿珂,你回去轉告我哥,莫讓他擔心,另外,告訴他生水的解藥已有眉目了。”
“呵呵,真不愧是悠然~”阿珂興奮道,“你哥知道了肯定又要在我耳邊叨叨個不停了~”
默辰對她的事有所耳聞,便道,“我送了她回去便來天城,這段時間,你萬事小心。”
“嗯,我自會量力而行。”悠然對上默辰那深沉的雙眸,一時間舍不得挪開視線。
祈靈儀式在九日后,悠然便在宮中住下,被安排在一處叫做千萍宮的地方做事。
這處院落不似宮中其他地方的炫麗奢華,卻透著股淡素的自然之息,讓人放松,悠然不禁猜想這院子的主人應該是位清心寡欲的人,在這深宮之中實屬難得。
領她來的小宮女,穿著淡粉衣衫,對悠然似乎有些芥蒂,恭敬道,“閑霖姑娘,這就是你住的地方。你有什么需要的就叫我,我叫閑意。”
“我初來乍到,不懂規矩,還請閑意姐姐多包涵。”
“不敢當~”那小丫頭面有難色地看了看她,“雖說你是宮女的身份,可卻是四殿下親口吩咐要照顧好的人。而這千萍宮里,卻盡是宮里身份最低的…”
“此話怎講?”
閑意支支吾吾說不出,粉粉的臉蛋兒卻讓悠然覺得有些面熟,問,“我們是否在哪兒見過?”
語畢閑意也抬頭打量悠然,忽而驚喜地道,“你,你是三公主的朋友!閑意曾在尋燕坡詩會給你帶過路。”
原來是那時阿珂身邊的小宮女,悠然對她親切一笑,“是了。”轉而想起三公主已逝的事,忽然對那句“身份低”有了些體會。便不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