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紗帳間一個娉婷身影,如仙娥般清麗動人,悠然道,“蘢琴姑娘,你怎么知道…難道…”
“放心,我不是某位殿下的人,更不是系家的人?!碧d琴笑笑地遞給她一塊玉牌,“拿著這個到最近的一家萬家錢莊,自會有人接應,想辦法送你出去。”
悠然拿過玉牌,很精致,上面刻著一個萬字,“可是…”她想不起除了大皇子和系家,誰還會花這種功夫來找她,但是如果自己拒絕,又能怎樣出城?
蘢琴似乎沒有再看她,只是獨自撫著琴。
和著琴聲,讓悠然想起一首詞,便信口念道,“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墻里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琴聲似乎漸漸變了,悠然望過去,卻見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落在琴弦上。
這突如其來的情緒波動讓悠然有些思量,卻未打斷。
待悠然念完,琴聲也停了,蘢琴漸漸平靜下來,“不知出自哪位詩人?”
“是我很仰慕的一位已逝詩人,叫蘇軾。不過在這世上大概無人知曉?!?
蘢琴眼里劃過一絲哀傷,梨花帶雨般的臉龐分外柔美?!翱磥硭f的不錯,跟你在一起時,特別容易看清自己?!?
悠然不知她說的是誰,抿嘴一笑,道,“我也很羨慕蘢琴姑娘,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即使未得到,也真切地追求過的?!?
“真切地追求么…”蘢琴果然不是平凡女子,很快理好了情緒,兀自笑了笑,“可惜四殿下,已經有了更好的追求...難道季姑娘沒有絲毫動心么?”
真的是玄煜熙么?
悠然輕聲答道,“悠然的心,不愿困在這紅塵之中,也不想拖累別人?!?
蘢琴卻道,“或許你只是尚未遇到真正喜歡的。我很好奇,你如果遇見那個人還會如此平靜么...”她兀自搖搖頭,篤定地說,“據我所知,沒有哪個女人在遇到真心所愛之后還能保持常態的?!?
“呵,你自己不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庇迫黄届o如水的聲音響起,讓蘢琴不覺也跟著靜下來,仿佛兩個人正漫步在慰靈河畔,吹著晚風,月下閑聊。
“如果我沒有猜錯,剛才蘢琴姑娘的問題是替別人問的吧?!?
蘢琴一怔,道,“你果然敏銳。那你為什么還要回答?難道…”
悠然莞爾,搖頭道,“我方才所言句句出自內心。因為,我信的是你的琴聲?!?
蘢琴眼神一亮,卻頃刻又轉為黯淡,“我的琴聲,很多人都懂。”
“哦,那一定很多人告訴你,你的琴聲情柔卻不懦弱,凄美卻無悔意,簡單地說,那些期期艾艾全是裝的,對四殿下也非真情...”悠然淡淡聲音如水,靜靜淌過,蘢琴的臉卻漸漸蒼白?!翱墒乔俾曋械男膭訁s是真的,恐怕是移情吧?”
蘢琴略帶吃驚地問道,“愛上萬萬不能愛的人,一樣的痛苦,你怎會看得出…”
“看出你暗中換人?我說了,是你的琴聲告訴我的?!庇迫徽酒鹕碜叩剿磉?,“為了問我對四殿下的態度,你刻意將自己的暗戀透露,反而假了。”
蘢琴忽然笑道,“你是第一個聽懂的人!雖然我一再掩藏......可否請姑娘替我保守這個秘密?日后若認出那個人,也不要說…”
悠然已隱隱感到她說的人,就在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還好她并沒那樣好奇。于是她令人安心的笑起,“放心,我最大的長處就是守口如瓶?!?
蘢琴不禁莞爾,“悠然,初次見面,蘢琴有禮了。”
悠然回了一禮,道,“那蘢琴可否告知,究竟是誰要幫我?或者,是否是幫我?”
“此事蘢琴受人所托,不便多說。不過,目前來看,此行是你最好的選擇。”
“如此便多謝了。”悠然說罷起身離去。
她選擇相信一個人的時候,就信。
清紅苑出門不遠便是萬家錢莊,悠然趕到時店面早已打烊,她好不容易敲開門。
一個伙計打著哈欠道,“公子,我們是錢莊不是客棧!”
悠然笑笑,“抱歉,情非得已。請將這玉牌交給掌柜?!?
“你等等,”伙計不情愿地說,“我去給劉掌柜看看吧。”
“多謝?!?
不一會兒,里面便點好了燈火,一個五十歲上下的老者出現在門口,衣衫雖不華貴,但規整得體,和善且帶著恭敬地向悠然行了個禮,“公子里面請?!?
沒有多問,劉掌柜只是給悠然安排了上好的房間,準備了洗漱的東西,做了可口的點心,然后走之前說,“公子請放心在這里休整幾日,等避過風頭再出城也不遲,只要在這萬家錢莊里,在下自會護公子周全。”
“多謝劉掌柜?!?
其實悠然也知道一切不是謝謝這樣簡單。
“公子是我家主人的朋友,不必客氣。”
“劉掌柜,請問你家主人是…”
“誒,公子拿著我家主人的隨身玉牌,卻不知我家主人是誰么?”劉掌柜似乎也有些驚訝,但很快和善的笑了,“不過這也像是他會做的事。既然主子沒說,我們自然也不能多嘴?!?
悠然也不愿勉強,這畢竟是人家的規矩,便謝過掌柜住下了。
她想到白鷺遠的事,還是盡早回到水苑去通知師父要緊,可是自己的事剛有眉目,真是不甘心就這樣回去…婉妃恐怕就是自己的生母,那個渴望自由的人,為什么要暗中將她送出宮卻說是自己殺的呢?
翌日,劉掌柜跟悠然說了外面的情況,并告知主人吩咐三日后即可出發。
悠然本不是個急性子的人,既然掌柜這樣說了,即使擔心白鷺遠,也只有先保全自己才有機會。
第三天晚上,悠然迷迷糊糊中聽到自己設的機關響了一下。
她警惕地聽著動靜,那人輕輕來到床邊。
銀針正要出手,黑暗中聽到那人叫了聲,“師父?!?
“小慧?”
悠然下床點了蠟燭,眼前這個十四五歲的少女,穿著師娘特制的袖口寬大的干練女裝,永遠的深紅色,頭發高高扎起,五官天生冷艷,不是小慧是誰。
“你怎么來了?”
“三天前滄玥回水苑的路上被人打傷。掌門聽說你和白鷺遠有事,便叫我來看看?!毙』郾е觳舱驹诖策叄南肽挠心侨苏f的嚴重,肯定是故意的,讓自己奔波了一晝夜。
“滄玥師兄怎樣了?有沒有提到白鷺遠怎么樣了?”悠然聽說滄玥被打傷,心中愈發不安。
“傷得雖重,所幸未傷及心脾,休養百余日即可痊愈。滄玥說,打傷他的人告訴他,你在天城萬家錢莊,白鷺遠他好像受了重傷,在藥谷醫仙那里療傷?!毙』巯騺碇环Q悠然師父,說是當年白溟允下的。
聽說白鷺遠受重傷,悠然心里一沉,“…是誰傷了他?”
“你是說滄玥呢還是白鷺遠呢?”小慧一臉似笑非笑。
悠然知道她是故意的,嗔道,“你倒是好不容易鉆了空子被師父放出來,還有心瞧熱鬧。”
“確實如此。”小慧隨意一笑,艷麗的臉上就帶著冷媚,“滄玥是被綠水萬古門所傷,而白鷺遠被誰所傷尚不知,只能師父你自己去問了?!?
“那如今水苑門豈不是只剩師父師娘......”
“師父放心,水清溪的病已大好,翎逸和翎爾也回去了。”小慧道,“況且師父你無論如何也要去趟藥谷?!?
“為何?”悠然不解道。
小慧將葉秋查到琉怡之事告知。
悠然蹙眉道,“那就是說,一定要拿到往生水的解藥了?”
“不錯?!毙』勰贸鏊逑氖中?,“這是水清溪寫給藥谷醫仙的。師祖還囑咐,留心近日去藥谷之人,可能有給葉秋下毒之人。”
“劫走琉怡之人也會去找往生水的解藥?”
“而且,掌門懷疑,此事與綠水有關,讓師父謹慎而行?!?
又是綠水的人?綠水還真是活躍的邪教。
“砰”的一聲,窗戶被砸了一下,悠然和小慧跑到窗邊,背靠窗欞,謹慎地推開窗,卻只見一張紙條飄然而落。
“卯時,朝天橋,一人來。
——萬”
悠然正迷茫著,劉掌柜敲門進來,“姑娘,我家主人說,明日四殿下的人送您出城,具體的已經告知您了?!?
“正如劉掌柜所言?!?
“哦,主子還說,如果您愿意,皇子的人可直接送您到目的地,您的人到那里等著便是?!?
這下悠然懵了,他連自己要去哪兒都知道?小慧眼中卻閃現一抹不易察覺的光彩。
不過這樣也好,悠然想,跟著宮里的人說不定還能打聽些事情。于是她讓小慧暗中跟著,萬一遇險再現身也不遲。
天城內有一條慰靈河流經,由北向南,在圣壇打了個彎兒,正好流經皇城門前,便依水修了座雄偉的橋,取名朝天橋。
悠然穿了身藏青的男裝,以掩蓋身份,離開錢莊的時候沒叫小慧,這種事一向不用她操心,小慧自有分寸。
來到橋上時,天還沒大亮,清晨的霧把橋籠著,朦朦朧朧里悠然似乎看到一個人影,一躍從橋上跳了下去!
尋短見?
悠然一驚,忙跑過去,橋下卻平靜得很,并沒有什么人掉下去的痕跡,難道是眼花了?
她正想著,忽然肩上一痛,四肢便僵硬動彈不得,難道那人…還沒想清楚,有人從背后將她的眼睛合上,并套上一個口袋,還扎了口!(小悠怒了──“姐姐我也太倒霉了~”)
悠然模糊中感覺被人扛起走了一段,然后像貨物一樣被扔在一堆東西中。身下似乎是輛馬車,因為過了一會兒,有人上了車,馬車顛簸著出了城。
看來車主也是極有身份的人,出城時基本沒受什么盤查。
出城后大約又走了一個時辰,悠然的四肢才恢復了知覺,掙扎著好不容易撕破袋子,發現自己果然正在一輛飛馳的馬車頂上。
注意,是車頂上!
悠然忽然很氣悶,這個姓萬的也太生猛了,怎么就直接把她丟在人家車頂上呢,難道說“有人送”其實是想讓她悄悄地搭順風車…
正想著,忽然路中央躥出一只野豬,飛馳的俊馬受了驚嚇發出一聲嘶鳴,猛地一剎車,悠然就和其它行李一起向前方被甩了出去。
這會兒馬正受了驚嚇,要是落在馬蹄下還不成冤死鬼,可是悠然剛剛恢復知覺,手腳還麻著,根本動一動都困難。
她顧不得怨天,當即立斷,抓住手邊任何可以抓的事物!
于是在飛出去的過程中,悠然死命抓住馬車頂棚前沿上凸起的雕花龍頭。
馬車停住,人果然沒甩出去,而是懸掛在了馬車黛青色的車簾前面。
正巧一雙白皙修長的手挑開門簾,一顆頭正撞在悠然的胸前,兩人同時發出一聲慘叫。
相距不足半尺,悠然眼前出現一雙漆黑狹長的眸子,高挺的鼻梁,白皙得有些透明的臉龐…好眼熟…
兩人把對方認出后均是一愣。
景默辰半瞇著眼,道,“是你?”
“啊,你?!”居然是景默辰,難怪她這么倒霉,竟是又遇見這瘟神!
“……啊!!”悠然很郁悶地發現那雕花龍頭被自己這樣拽著,竟然斷了…
景默辰本不想拉她,可惜掙扎的本能使悠然死攥著他的白衣,他生平第一次有種進退不得的困窘。
最后他還是被連人一起拉下馬車,重重跌在地上。
當車上的小廝驚恐地跑出來時,卻見到了他們做夢也不能想見的畫面——兩位俊美公子疊在地上,可惜灰頭土臉狼狽之極。
小廝驚慌之中竟忘了上前去扶,還是悠然最先回過神,因為她是背著地,看車上兩個目瞪口呆還有些臉紅的小廝,氣呼呼地說,“能否勞駕扶你家公子一把?”
小廝這才大驚失措,跳下來扶起景默辰,拍土的拍土,整裝的整裝。
悠然身上一輕,這才吃力地爬起來,背像被一輛馬車碾過去一樣疼。
景默辰這一摔似乎有些喘,被小廝扶著站在車前,冷冷地盯著悠然,“季…公子怎么從這種地方下來?”
下來?......果然夠心平氣和,悠然還以為他會用摔飛、跌落、翻滾等更為激烈的修辭,她順了順氣,淡然道, “咳,其實我,是被人毒暈丟在上面的?!?
“哦?毒暈丟在別人的馬車上?”景默辰面無表情道。
“正是。我在朝天橋邊被人毒暈,醒來的時候就在景公子的車頂上了,本想下來打聲招呼,誰料馬兒忽然受了驚嚇,我便從車頂上摔了下來,后來就…”
“咳,”景默辰打斷她道,“是否要送季公子回城?”
“不必了?!庇迫淮藭r已理清了思路,不管方法是否文明,總歸出城了,于是說,“家兄在藥谷治病,在下正要去看他。”
“那倒是正巧,”景默辰冷冷道,“景某也正要去藥谷醫仙處治病,公子可與在下同路?!?
這下悠然開始有點佩服姓萬的了,竟然全然被他說中,只是,說話不說全——
早說那“四殿下的人”是指景默辰,她出門前定要求神拜佛,加倍留心,好歹多帶些防身之物!
“那麻煩景公子了,日后在下定重謝?!?
“不必客氣,景某不會趁火打劫?!?
趁火打劫?他這波瀾不驚的一句,讓悠然心里又是一陣窩火。
坐在車上,悠然心里苦啊,景默辰這個別扭的家伙,冷的像冰塊,還比冰塊多了雙陰森森的眼睛...再加上旁邊兩個小廝總是不停地偷瞄她們,整個車廂里氣氛詭異得很。
只是悠然不明白,若他不想與自己同行,何必讓她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