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十。
皇上被刺傷的事很快被傳開, 當然,閣主們也以此大做文章,向玄煜熙施壓, “紅顏禍水”之說被大肆宣揚。
悠然晌午去探望玄煜熙, 卻被一群大臣生生攔在半路, 連院門都沒進得。
她懶于相爭, 索性回宮去琢磨自己的“殺人案件”, 經過花藤時,路上傳來兩個人的對話。
“子昕最近,好像性子有些不似從前…”
“哎, 政務煩身,他也有苦衷吧…不過子昕的為人, 你我還不清楚么!”
“言之有理, 要不是周延他們頻頻觸及他的底線…”
“子昕謙和慣了的, 難免有人得寸進尺。不過他最近為封后的事強硬了許多,閣主們又不肯松口, 畢竟后宮永不添人之詔,事關后繼之事。”
“這倒是…哎,話雖如此,他這樣對悠然弟隱瞞,我只怕…”
“子謙, 你這口無遮攔都毛病是該改改了。子昕已經是皇上了, 我們做臣子的不可像以往那樣口無遮攔。”
聽出是尚禮閣的楊悅人和尚書閣的吳誠, 悠然便上前請安。二人見她皆是一愣, 神情怪異, 目光閃爍,匆匆打了招呼就離開了, 更確切地說,是逃走。
悠然隱隱不安,為何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不能知?到底誰在瞞她?
然而有些事,越想掩蓋,終究只是一場徒勞。
入夜,悠然只覺得心口發悶,坐立不安,便起身開了窗。于此同時,一條黑影已神不知鬼不覺地避過宮內侍衛的巡邏,駕輕就熟地潛入昕賢宮。
今日玄煜熙不顧反對仍是將彩禮抬進了昕賢宮,一箱箱堆到了門口。宮里有些身份的妃子宮人,大員妻室紛紛來道喜。似乎到今天才知道宮里還有個珍妃,要當皇后。
到了傍晚,悠然便稱身體不適躲進臥室,連燈也沒敢點。
這個時代的月亮似乎更加大而明亮,所見景致都蒙著一層薄薄的銀輝,如紗似霜,四月里的晚風還有些涼,悠然坐在桌邊閉目養神,卻還有些冷,只得起身把窗戶合上。
這時,眼前突然閃過一個黑影,悠然以為是錯覺,可剛一轉身就被抱了個滿懷。她剛想呼救,嘴已被捂住。
莫非是登徒子?!
悠然瞳孔微張,馬上扣動手指驅使靈術,白水晶點亮漆黑,時間瞬間凝固。她從那人懷中掙脫出來,轉身抓起妝臺上的金簪。
白色的光輝湮沒在黑夜的瞬間,黑衣人發覺懷中一空,當即側身一把抓住悠然的手臂。她毫不遲疑地將那金簪子狠狠刺入他手背。
可她萬萬沒想到,那人哼都沒哼一聲,一把將她推至墻邊,直接用那只傷手將她雙手固定在頭頂,血順著他的手臂淌下來。
黑暗中彌漫起一股腥甜之氣,驚得她一時忘了呼喊。
漏進窗口的月光映出一雙黑眸,下一秒,他修長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微涼的唇瓣狠狠地吻了上來。
悠然又是一驚,掙扎不及。他的吻先是霸道,卻逐漸溫柔憐惜,舌尖傳來淡淡藥草清香,引得她不覺之中竟回應了他。
待一絲理智回到腦中,悠然羞憤難耐,想再次驅使靈術,無奈嘴被占著念不出那些口訣。這時,那人卻將她放開來,順手扯掉了她脖子里的晶石。
悠然猛然推開他,大口喘氣,羞憤之下正要喊閑云,一把冰涼的利刃抵上她的脖頸。
他從身后禁錮著她,深沉好聽的聲音還殘留方才深吻的絲絲溫存,“不許出聲,否則刀劍無眼。”
那一刻,悠然意識到他與這身體一定曾經相識,因為這冰涼好聽的聲音如春水初融,仿佛來自記憶深處。
那人放下刀,道,“我仍是想聽你親口說,為何失約?”深沉好聽的聲音里有著他自己都不曾發覺的溫柔寵溺。
聽到這聲輕問,悠然心中泛起莫名酸楚,絞得她陣陣心慌。她平了平微微喘息,冷聲道,“若你膽敢輕薄,我寧死也不會讓你得逞。”
他聲音帶著不屑和怒意,抱緊她的手更加使力,道,“哼,你是我妻,別人尚可輕薄,我為何不能?”
悠然一驚,妻?他不知道她是皇上的人么?悠然忽然有些搞不清狀況,只是想擺脫這人的禁錮。
默辰早已覺察出悠然對自己的抗拒,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問,“你究竟出了何事?”他關切與玄煜熙無異,悠然的胸口開始疼,有一絲悸動,似乎曾幾何時,也有一人如此疼惜自己,溫柔得讓人心動。
“啊…”悠然突然感到一陣劇烈的頭痛襲來,仿佛有什么要涌現而出。
“悠然!”默辰抓住她的手,探手要為她把脈。
悠然驚得一把推開他,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不比頭痛輕松的心痛,吃力地說,“不要碰我!”
“……”
兩人一同陷入沉默,房間里的空氣也似乎凝滯。
待悠然緩過神來,迅速將桌上一盞燭臺點燃,冷清的燭光映出堆滿房間的賀禮。大紅的鳳袍就躺在床邊,喜慶的火紅刺痛了他的眼睛。
悠然望著面前的人,竟生著一張令人望而沉醉的臉,狹長好看的眸子透著徹骨的寒冷,讓人不敢直視…她認識那雙眼睛!他就是那天的刺客!
悠然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
默辰一怒,抓住她的衣領扯到身邊,不料這一拉扯露出她頸間點點紅痕。
悠然只覺得氣溫驟降,那狠厲的眸子里閃出殺意,他恨聲道,“他逼你的?”
逼她什么?悠然猛然想起脖子上的吻痕,一手捂住領口,愈加羞憤道,“放開我!”
“這就是你的答案?”他冷笑著推開她,語氣中盡是嘲諷,眼中卻要笑出淚來,冷漠的臉上難掩疲憊道,“如若這就是你想要的,我斷然不會阻止你飛上枝頭。”
悠然心里有苦說不出,她只是穿越而來,之前的事她毫無所知,之后的事她也將無力做主,宮里人誣她欺她,這刺客竟也出言相譏!
她一時委屈不覺提高了音量道,“以前的系家小姐已經不在了,不管你們之間有何過節,都與我無關!你聽清楚,我不認識你!!”
房間里很靜,似乎長久回蕩著“我不認識你”的話語,悠然只覺得空氣似乎凝住了,她手腳冰冷,身體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又是那盤旋晦暗糾纏著自己的心痛穿過身體,疼得刺骨。
系家小姐?默辰眼中閃過一絲詫異,盯著她的眼睛道,“你…忘了?”
四目相對,悠然不覺陷進那深邃的眸子里,她從未見過這樣清俊脫俗的人,如神祇下凡,只是神情憔悴,連她這個陌生人也不禁心疼。
可惜,她不是忘了,只是既然穿來了,今后便是她的人生,只能她自己決定。悠然輕哼一聲,“不是不記得,說了你也不信,我壓根兒不是她。”
默辰眼神黯然,她竟然不記得自己?不過這也就是說,她并非變心。
他背過身,手指輕輕敲打床前的鎦金青銅鏡,若有所思道,“你沒見過這些東西吧…”鏡子里,他深邃的目光看著悠然驚詫萬分的臉,道,“你來自另一個世界?”
“你!你怎么知道?!”悠然有些驚愕地問道,她剛穿過來不久,他究竟是如何知道的?
“哼,看來他還是算錯了一步,”默辰若自言自語道,“你還想知道什么?”
悠然將信將疑地看著他,“你知道…白鷺遠么?”
他嘴角輕挑,眼里瞬間有喜有悲,不知在想什么,緩緩點頭道,“你竟只記得他。”
感覺到悠然稍稍打亂的呼吸,他的眼睛卻愈發冷靜,聲音如一潭死水,“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告訴你。”
“好。”悠然毫不遲疑地答應,只因他是打聽哥哥情況的唯一線索。
“不要嫁給玄煜熙。”他說罷將晶石丟還給她。
誒?這是…不待悠然反應,默辰已從窗口一躍而出,如一只云雀,留下一句“三日后我會再來。”
悠然愣愣地看著窗外,一樹勝雪梨花被拂落,如紛亂的思緒,還夾著淡淡清香。那人剛消失在一片花雨之中,門便被推開,她回頭時臉上的表情尚有些癡意。
玄煜熙一身貴氣邁步進來,笑著望向悠然,眼中卻寫滿擔憂,“怎么站在窗邊,快過來,小心感冒。”
悠然只怪自己剛才太過專注,竟然連侍女的通秉也沒聽到,她將手里的晶石藏了藏,“這…屋里悶得慌,我開窗透透氣…”
她是這般坦誠的女子,不愿虧欠別人分毫,稍稍有些愧疚便統統寫在臉上,玄煜熙見她支支吾吾,便知她有事。他一手將她攬至身旁,道,“有何事盡管說,你知道朕不會為難你。”
悠然知道什么叫君無戲言,也知道讓皇上出爾反爾幾乎是不可能的,然而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在那樣安心的笑容下,她卻還是嘆了口氣,道,“子昕,這皇后之位,我尚未準備好。”
玄煜熙一怔,猛然想起那天貌似景默辰的身影,他果然回來接她了么?可是白琉怡的話仍在耳邊…他將她抱緊,心想無論如何,他不會逼她。
“能給我個理由么?”他并沒有惱怒,而這份包容讓悠然心生猶豫。
雖然穿來不久,但玄煜熙對她的好已體會得淋漓盡致,悠然傷他于心不忍,可今晚那人的條件卻不容她拒絕…他究竟是誰?如何知道自己穿越而來?
必須先弄清真相。
“我只是,還有好多事沒有想清楚。你不是想知道那晚我為何將周菡姵塞給你么?”悠然嘆了口氣,“我殺了人。”
玄煜熙一驚,看著她道,“告訴朕發生何事。”
悠然便將前幾日發生的事告訴了他。
玄煜熙眉頭深鎖,正色道,“如此,便先按兵不動,朕派人暗中查明真相,你無須擔心。”
悠然感激地笑笑,卻搖頭道,“周太后一直派人監視著我,你出手定會打草驚蛇。我這段時間假意配合她,已經查到了些頭緒,現下,我只有一事相求。”
“何事?”
“我想借助靈術。”
不論在何處使用靈術,需有圣旨,這是系家與皇族的約定。
玄煜熙思量了下,道,“好,你且謹慎為之,朕會叫冷蕭暗中保護你。”
“嗯。”悠然這才松了口氣。
卻又聽他問道,“莫非是周太后讓你拒絕朕的?”
“啊?”悠然一怔,“不,那個,是我自己決定的。不是取消,只是想暫緩一段時間…”
玄煜熙微微有些出神,她向來不會撒謊,即使有時他真的希望…于是他半晌才道,“好,朕會等著,等到你心甘情愿嫁于朕。”說完轉身離去,只留下一枚溫暖笑容。
悠然久久留戀著這份溫暖,神游片刻,不知自己做的是對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