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時換的?”
“結界口?!薄盁o夜”冷冷地答道。
悠然輕不可聞地嘆口氣, “教主還有什么事交代么?”
“有。”
“那便請快些賜教,我不想耽擱太久被人瞧見。”
默辰對她冷漠的話語沒有絲毫動怒,只是淡淡道, “我有兩件事囑咐。其一, 今日之后, 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你也大可將我忘個干凈。”
看著他那樣事不關已的神情, 悠然的嘴角動了動,沒有開口,勸慰的話倒是顯得自作多情了。
“其二, 玄煜熙身邊只有你一個,覬覦后宮的大有人在, 你務必處處謹慎。孩子一定要保住?!彼钌羁戳怂谎? “我的建議是不要告訴任何人, 十日之后封后大典時宣告天下,便不會給那些小人留下機會?!?
原來他早已覺察, 她卻還在自欺欺人。
皇城的傍晚看不到日落,只見到被不斷拉長染黑的影子。
天已昏暗,默辰站在不遠處,拱手道了聲,“皇后娘娘珍重?!?
說罷飛身離去。
悠然看著他離去的方向, 連一句“珍重”也說不出口, 清淺的眸子里不覺噙滿淚水, 睫毛一抖便順著臉頰滑下來。
收拾好心情, 悠然往昕賢宮走去, 她常常獨自在這宮里走,只因穿得太素, 根本無人識得。
此刻她數著地上一塊塊整齊排列的青磚,只希望將注意力轉移到別處。
除了他,什么都可以。
就這樣一路走到宮內,日頭已落盡,屋內很黑。悠然踏進房門,正要找火折子,卻被嚇得倒吸一口涼氣——子昕正獨自坐在桌邊飲茶,臉上看不出表情。
“子昕…你怎么在這兒?為何不燃燈?”
“悠然,你可有話要跟朕講?”玄煜熙看著她,腦子里卻揮之不去她去綠水的種種,這么多天,她竟是為了與他相見么?
悠然想起默辰的話,也覺得孩子的事再等幾天說出來為好,便搖搖頭,“你想聽什么?”
“這些天,在水苑…過得可好?”
“挺好…放心,阿珂和我哥會很幸福?!彼龥]提綠水,既然都要忘了就忘個徹底吧。
“閑云說有個綠水的人護送你回來,可是景默辰?”玄煜熙臉上仍是暖笑,心底卻痛得難以附加。
悠然心里一緊,不知他為何提起,垂下眼道,“…不是。”
玄煜熙笑容一滯,她從不說謊,每每都是為了景默辰。
當初她選擇了那個人,自己不曾阻攔。而今,她選擇了自己,他為何還不肯放棄?
“聽說你們路上遇到了周家的余黨,傷著沒有?”玄煜熙站起身走近她。
“沒……子昕,你喝酒了?”悠然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氣,蓋過了平日淡如暖陽的清新。
“悠然,這么些天不見,可有想朕?”他微醺的話語在離她很近的地方響起,悠然頓時身子有些僵。
還不待她答話,玄煜熙已將她抱住,灼然氣息吐在她耳邊,撩起一片紅熱。
悠然知道他一直在等她,安慰似的回抱住這個溫和的男人,柔聲道,“子昕,你累了就回去歇著吧?!狈凑约和蠖疾蛔吡耍麄冇泻芏鄷r間可以喝茶聊天,可以話家長里短、可以一起撫養孩子……
玄煜熙卻將她卻抱越緊,一個吻落著她耳畔,悠然瞬間繃緊了全身,剛要掙扎,卻聽他說,“求你,別推開朕…”
他的聲音這樣孤寂,悠然一時心酸,忘了反抗。
子昕的吻溫柔地落在她白皙的脖頸上,認真而綿長。
悠然沉醉在這樣的氣息中,腿有些軟。
黑暗中,她只聽得漸亂的心跳和喘息,忽然間記起自己已有身孕,不能過于勞累,于是一狠心推開他說,“子昕,我真的累了,改天吧……”
玄煜熙懷中一空,第一次因失望和嫉妒而心痛。
景默辰曾說他不知爭取,而今又來搶他最為珍視的人,是叫他爭取給他看么?!……此人一日在,他便一日不能安心,看來,他也要為自己爭取一回了。
他兀自握緊拳頭呆立了一陣,又微微彎起嘴角,道,“九日后便是封后大典,你好生休養。”
“我知道。”悠然沖他笑笑,這個男人,從來都不會勉強她。
“晚膳朕已讓閑云去準備了,朕明日再來瞧你?!彼f罷,輕輕抱了抱她,便轉身離去。
看著玄煜熙單薄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悠然也為方才推開他有些歉疚,她輕輕嘆息,心想再過九日,她就可以告訴他那件喜事了……
玄煜熙回到靜心殿,卻未歇下,而是連夜宣了系錦賢和系錦漢進宮。
“微臣參見吾皇。”
“愛卿免禮?!毙衔踝诎负?,手上端著一碗茶,緩緩問道,“之前,朕命你們查的綠水叛賊可有消息?”
“回皇上,已查到反賊窩點,共有三處。兩日后便可趁他們集會之日將之一網打盡!”系錦賢道。
“莫急?!毙衔踵丝诓璧?,“依綠水慣例,只有行動之日才會召集所有人馬。你們且讓內探去參加集會,摸清其進宮行刺的具體時日,然后在宮中埋伏,甕中捉鱉。”
“皇上英明,臣等遵旨。” 系錦賢起身時瞥見玄煜熙臉上淡淡的笑容,不似以往的溫和,卻帶著些算計,不禁一驚,沒敢多言匆匆退下。
待系錦賢和系錦漢離開,玄煜熙又召來冷簫,吩咐道,“你將綠水反賊集會的消息放到萬家錢莊和清紅苑?!?
“諾!”
六月十九。
早朝過后,系錦漢在御書房晉見。
“如何?”玄煜熙笑笑地看著他問。
“密探來報,行刺時間是三日后,太陽落盡最后一絲余暉之時?!?
玄煜熙擺擺手,身旁的侍從便將一道圣旨呈給系錦漢。
他接過一看,瞬間瞪大雙眼──在宮中無禁忌地驅使靈術,恐怕是玄天建國以來史無前例之事!
系錦漢不禁抬眼偷偷看了皇上一眼,他臉上仍是堪比春風的笑容,而自己卻深深感到那股壓迫感。這個俊秀儒雅的青年天子,或許并非群臣眼中寧退不強的活菩薩,他若狠下心來,恐怕比先帝有過之而無不及......
安排好一切,玄煜熙便起身來到昕閑宮。
此時還是晌午,悠然獨自在房中讀書,玄煜熙進來時沒讓人通稟,于是她仍不自覺地坐在窗邊。陽光越過窗欞落在桌上,微風浮動著她散落在肩上的青絲。她微蹙眉心,神情十分認真,蔥段般的手指捏著書頁微微用力,看來有些緊張。
這一刻,時間仿佛不曾從她指尖流過。
閑云經過門口時,就看到玄煜熙立于門前,就那樣癡癡地凝望悠然,兩人都一動不動,似要將這一刻看到永恒。
直到悠然看過整整一章,才稍稍舒了口氣,抬頭見玄煜熙含笑立于門口,忙放下手中的書,起身行禮,“子昕,今日怎么上午便來了?”
“悠然,陪朕下盤棋可好?”玄煜熙眼中劃過一抹愧疚——悠然,朕也可以將你照顧好,所以,這一輩子,不要再想他了。
“好。”悠然囑閑云備好棋盤,自己起身泡茶。
兩人剛下完一局,門口便不斷有人傳報。
看子昕仍沒有離去的意思,悠然問道,“怎的不理政務?”
“今日朕想陪你下棋?!彼f罷將指尖的黑子落定。
“那可好,反正我是不怕人罵的。”悠然淡淡一笑。
玄煜熙皺皺眉,心想她說的在理,自己逃上這半天卻要聽那些老臣嘮叨三日,不甚劃算。于是他折扇一展,嘆道,“給朕留著這棋局。”
“呵,放心,一定奉陪到底。”悠然說著起身送他離開。
門口的大總管見此一幕,感動得熱淚盈眶──看來這皇后并沒找錯人吶!
六月廿一。水苑門。
夏日里,唯有早晨日光不毒不烈,人在戶外也不覺得炙烤燥熱。白鷺遠正在藥園中教阿珂認藥,兩人成親以來,便在水苑度起蜜月。
這時,一個紅色身影落在他倆面前。
“小慧,你來了,有什么事么?”白鷺遠拍拍手上的土道。
“抱歉,教主吩咐這話只能你知?!?
阿珂撇撇嘴道,“相公,和美女好好相處噢~”邊說邊酸溜溜地看了兩人一眼。
鷺遠樂得桃花燦爛,笑嘻嘻道,“娘子放心,為夫貞潔牌坊永不倒~”
一旁的無夜顯然對這新婚燕爾十分無語,索性別過頭去。
待阿珂走遠,無夜才道,“教主讓我來轉告你,明日太陽落山后,讓你在皇宮南大門等他?!?
“所謂何事?”
“悠然可能有危險。綠水有一伙水萬里的死忠,明日要進宮行刺,綠水之人并非宮里那些侍衛能防得住的,教主會在此之前將她接出來暫避?!?
白鷺遠神色凝重道,“我知道了,此事不可讓我爹娘知道?!?
無夜點點頭,“我明日要對付來教中的那些,師父她,就拜托你們了?!?
六月廿二。昕賢宮。
“子昕,該你了?!庇迫幌铝艘徊胶闷?,不禁笑著催了一句。
“果然是好棋?!毙衔踬澚艘痪?,卻未抵抗,主動喂給她一片。
悠然不覺努努嘴,不明白他為何有此一步。
然而一炷香后數棋,悠然竟還輸他半子!怎的她出了招好棋竟還不如不出?
見她微微沮喪,玄煜熙笑道,“你心太軟?!?
下午的天氣有些悶熱,悠然起身將窗子推開,邊問道,“這跟下棋何干?”
他啜了口茶,含笑道,“一下子吃掉對方太多便心不忍,不知不覺會遷就對方。此乃你的棋路?!?
悠然被他說得一時無言以對,嘆道,“看來今后要對你狠下心才是?!?
玄煜熙未接話,卻將視線移到窗外,日光將近。
他想自己何嘗不是如此,只是此番若真的狠下心,不知日后是否要后悔…
這時,冷蕭在門外求見,玄煜熙點頭讓他進來。
冷蕭見悠然坐在一邊,神色微閃,附耳對玄煜熙交代了什么。
“知道了?!毙衔鯇⑸茸右皇眨瑪[手讓他退下,又對悠然道,“朕晚上約了幾個閣主議事,你早點休息?!?
悠然點點頭,起身相送。
玄煜熙走到門口,忽然回身,抬手扶住她的肩頭道,“看著天色紅得異常,夜里恐怕有暴雨。就不要出門了。”
悠然也抬頭去看天邊的晚霞,如剛染好的紅綢,即將吞噬落日最后的一角。
這血樣的顏色映得她心中隱隱不安,她覆上他的手,淡淡一笑,“嗯,你也別跟他們耽擱太久。”
夜將近,驚起枝頭一陣鴉鳴。
剛送走玄煜熙,悠然獨自將散亂的棋子收入盒中,卻忽然聽見門口一聲悶響。她警覺地夾起暗器,低聲問了句,“閑云?”
門被推開,悠然躲在門后,抬起手卻沒飛出毒針,只驚問了句,“你怎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