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琉怡死了。
默辰來到水苑便聽到這消息。她中了水萬里輪椅中的無解之毒, 回到水苑時已經(jīng)沒兩日可活。
“除非你死,否則她這輩子不會再記起你?!?
白琉怡留給他的話竟是比讓他死更為決絕。
此蠱之能,愈愛愈毒, 無愛則解。世上最后的紅顏醉已被他親手摔碎, 而今想要喚起她分毫的記憶都絕無可能…而他, 只能眼睜睜看著。
因為他解脫必然使她受苦。
默辰獨坐于飛鶴堂屋頂, 如緇墨發(fā)浸入黑夜, 一襲白衣冷冷清清。
“初遇時你說,要記得所有,活著不是最重要的, 在一起才是…可如今,你若是想起, 我們卻不能在一起了…”
何故今夜的月色明亮得寒冷, 是直入心底的冷。
“無辰, 你怎么還在這兒吹風!悠然都要成了人家的皇后了!”無夜怒吼吼的沖到屋頂來,她最開始注意無辰, 便是因為他也喜歡往高處坐。
默辰似乎沒有聽見,無夜幾乎跳到他面前,“無辰!到現(xiàn)在你還裝……無辰?”
“哼,你第一天認識我么?”默辰冰冷好聽的聲音響起,“我要定的, 何來放棄?!?
無夜勾起魅人的笑意, “看來是我多事了。作為賠禮, 我勉為其難再幫你管幾日教務便是?!闭f罷, 她飛身一躍, 紅衣輕逝風中。
晚風吹過,默辰望著指尖冰涼的液體, 月光下凝成刺扎入心間。他闔上眼兀自冷笑,難怪無夜一副見到鬼的樣子,自己居然流淚了…
他怨,自己一直與命運抗爭,在所不惜,可到頭來,終是人去樓空,孑然一身。所有他想要守護的,一次次被老天無情地奪走…
他恨,他辜負了對小雨的承諾,亦恨自己不能讓悠然記起過往。
那些相依相守、不離不棄的誓言,轉(zhuǎn)眼,都被打上了“曾經(jīng)”的印記。
不過,也許這是另一次的機會,給她更好的新的記憶…
月光如水,傾瀉于他那蠱惑眾生臉龐。
一笑傾城。
翌日,清紅苑某廂房。
“…你確定?”錦書一身紅衣,折扇定在手中,有些狐疑地打量眼前的人。
“哼,我找你,還有更好的理由么?”默辰冷笑。
“我可是見識過你那弟弟的手段,”錦書一臉佩服,搖頭贊嘆,“實在高明!可惜啊,用在了小悠那種死腦筋的女子身上~”
“小雨?”默辰不禁蹙眉,原來小雨并非一心要殺悠然,只想將她帶走而已…
“放心,那不算什么!哼哼,跟本公子比還差~得~遠~”錦書折扇一展,妖嬈一笑,“此法集我多年心血,你只要按我說的做,加之你這風流倜儻才華橫溢的底子,天底下沒有你得不到芳心~~”說罷仰天大笑三聲,直笑得默辰心里一抖。
默辰見他兩眼冒光,甚為不妥,心想自己不知哪根筋搭錯竟選了這么個人來問…
孰料他剛一轉(zhuǎn)身,便被錦書一把抓住,“誒~堂堂綠水教主連個女人都追不到,傳出去豈不丟人。”
“少來這套?!蹦嚼渎暤?。
“嘿嘿,玩笑玩笑~”錦書馬上換上招牌式討好笑容,“小悠也不過是個女子,你想你從前沒半分情調(diào),還百般算計她,難道不該趁此機會委屈一下自己,補償補償她么?”
默辰忽然停下,遲疑道,“…女人當真喜歡這些?”
“當然~包在我身上,保證讓她愛你愛得死去活來~”錦書折扇掩嘴,哼笑兩聲,對身邊兩個小侍女道,“曲蓮、曲清,你們可喜歡公子我?。俊?
兩個小侍女哪聽過如此直白的問法,“唰”得變作一對熟蝦子,羞答答地點頭。
默辰凝眉看他,眼中全然懷疑。
錦書搖著折扇,道,“第一招就是,出其不意,如影隨形?!?
“要想達到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之效,須得先將你的形象牢牢刻在她心底。悠然此時剛將你忘了,所以,你要盡可能多地出現(xiàn)在她眼前,讓她晚上做夢都只、能、夢、到、你…”
“阿嚏~”悠然坐在床畔,只覺一道陰風襲來,不禁打了個寒顫。
“娘娘,夜深了,早點歇著吧?!遍e云貼心地拿了件衣服來。
“謝謝?!庇迫贿€是習慣地跟她道謝。而閑云也習慣了她的謙和有禮,在宮中,這樣的主子多是被人欺負的,前陣子太后的事便是個例子,可偏偏這主子又不愿依靠皇上…閑云不禁有些擔心。
次日清晨,悠然坐在房里寫字,墨有些干了,便道,“閑云,幫我磨些墨?!?
一個人影迅速閃到身旁,帶來一股藥草芬芳,不期然地牽起悠然心底一縷軟軟的心緒,她微微一怔,抬頭,一雙漆黑狹長的眸子落入眼底。
“誒?你怎么又來了?”悠然倒是沒有之前驚詫了,這人也是她這冷清宮里的???,“閑云呢?”
“她被錦書叫走了?!蹦矫鏌o表情地回答,手上仍是細細磨著墨,“不是你說要磨墨的?!?
是倒是…可這不是重點啊~
見識過他的功夫,悠然自是不懷疑他大白天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宮中自由行走,只是摸不清這怪人又想干嘛。
還好她定力強,權(quán)當空氣,低下頭繼續(xù)寫她的字。
默辰在一旁默默注視她,她總是專注地做一件事,敏銳如斯,也只有這時觀察不到四周。看著她眉頭微蹙,薄唇輕抿,微微顫動的睫毛那么生動,他冰冷的嘴角不覺牽起一絲溫柔淺笑。
她讀書寫字,他就在旁邊看著,默默無語,一上午就匆匆過了。直到閑云回來,默辰才閃身不見。
“怎么這半天才回來?”悠然看見她氣喘吁吁,隨口問道。
閑云憤憤道,“回娘娘,那系三公子沒事兒干做居然拉我去吟詩作對?!?
“系錦書?”悠然想起那個粉嫩身影,忽然覺得此事蹊蹺。
“娘娘,上午有人來過么?”閑云忽然凝眉問道。
悠然搖搖頭,“寫寫畫畫的一上午,有些餓了?!?
“奴婢這就去準備午膳?!遍e云說著便走出去。
悠然不禁回望了一眼窗口,陽光靜悄悄,似乎從沒人來過。
“?。 彼晦D(zhuǎn)回身,卻撞上一個白影。
看清來人,她壓低聲音道,“人嚇人嚇死人你知不知道!”
“我一直都在?!蹦矫娌桓纳?。
悠然白他一眼便不再搭理,直到閑云端了飯進來,默辰才從窗口跳出。
“娘娘?”閑云順著她的目光看向窗外,只有一樹被風吹亂的桃花。
下午玄煜熙照例過來找悠然喝茶下棋,直到改用晚膳,才戀戀不舍道,“悠然,晚膳朕約了九個閣主商談改革之事,可能要到深夜,明日再來看你。”
悠然笑笑,“放心,你留給我那棋迷就夠我猜了,不會無聊?!?
玄煜熙疼惜地看著她,她總是第一時間察覺他想表達的情緒,忍不住撫了下她光潔的臉頰,“嗯,有什么事就吩咐閑云。”
看著玄煜熙頎長挺拔的背影,悠然兀自摸摸臉頰,記得他對自己向來體貼入微,卻像是過了一輩子的老夫老妻,為什么沒有戀愛的感覺呢…轉(zhuǎn)而訕笑,自己都這把年紀了,竟還相信那所謂心動的感覺…
“別看了,人已經(jīng)走了。”一個陰森森的聲音響起。
悠然嚇得一抖,臉微微發(fā)紅,有些氣道,“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無聲無息站到我身后!”
默辰冷著臉不置可否,顯然還在對剛才的一幕耿耿于懷。
悠然索性又不去理他,于是這一晚,她又不得不忍受景默辰長時間的盯人活動。
翌日,悠然清晨花園散步,一抬頭,見景默辰一襲黑衣斜倚枝頭;她在廊子里看書,一抬眼,又見他抱著胳膊立在假山后;她索性回房,果然,閑云又被支走,而某人若無其事地坐在桌邊喝茶。
悠然不禁皺眉,心想自己怎么這么倒霉,雖說他生得好看,可天天被一帥哥盯著也會瘋的吧?!大事小事她向來不往心里去,哪怕曾經(jīng)親耳聽到別人明里暗里叫她“怪胎”,哪怕所有人見她都繞道走,她也一笑了之。
可如今,這景默辰口口聲聲稱是她的夫君,眼里也是一派情深,可做出來的事兒…難道他要把她逼死然后讓他妻子借尸還魂么?
那晚,悠然恍惚中夢見景默辰里三層外三層困住她,嘴里念著“還我愛妻…”生生嚇出一身冷汗。
又過了幾日,景默辰重復著前兩日的無處不在,悠然處處被人監(jiān)視的感覺,被他看得渾身難受,而宮中人多口雜之處,也開始有了些謠言。
終于,在第四日的晌午,悠然站在樹下,忍無可忍問道,“敢問,閣下日日盯著我,究竟有何貴干?”
“沒什么。”樹上一個冰冷卻好聽的聲音飄來。
“沒事煩請你不要來增加我的惡名了?!?
“有人嚼耳根?”默辰想想自己的行蹤定不會被發(fā)現(xiàn),那只能是因為常常打發(fā)走閑云惹來的無端猜想。
悠然看著他那若無其事的悠閑樣子,氣道,“我不知你是何目的,冤有頭債有主,你要想了結(jié)就痛快點!”
“那你可看清我,記得我了?”
“化成灰都記得!”悠然覺得根本沒法跟這人交流,有氣沒處撒,憋得難受,轉(zhuǎn)身欲走。
默辰從樹上一躍而下,落在她身后,“你走錯方向了?!?
悠然氣得咬咬嘴唇,又是一個轉(zhuǎn)身,“你讓開!”
默辰又飛身站到樹上,看著她氣鼓鼓地走開,臉上不禁露出笑意。
是夜,玄煜熙在悠然宮中用完晚膳,溫和地笑道,“你這兩天似乎精神不錯,有什么好事么?”
精神不錯?悠然不可思議地看向他,心想自己都快被那個無處不在的瘟神逼瘋了,哪里還有精神。
她心里哀嘆一聲,面上仍是一派和氣,道,“大概是最近你送來的那些個糕點好吃吧,呵呵,吃飽了人就精神了。”
玄煜熙看著她燦爛如山花的笑靨和平靜似深潭的雙眼,認真道,“今日南疆小國進貢了些珍奇的果子,朕一會兒差人送來?!?
玄煜熙溫柔地看著她,眼神幾乎將她融化,悠然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頭笑得有些勉強,“多謝皇上?!?
“不是說好以后都叫朕的字?!?
“是,子昕,不早了,你快去批折子吧,不然又要熬夜了?!庇迫恍πφf。
“對了,明日你要陪朕參加祭司大人的慶功宴,讓閑意替你打扮下?!毙衔跖R行前囑咐道。
送走玄煜熙,悠然坐到桌前揉揉額頭,最近真是精神衰弱,連做夢都夢到被那瘟神纏著…
“頭疼么?”一個深沉好聽的聲音響起。
悠然猛地睜開眼,果然又來了…她有些無奈道,“敢問,閣下很閑么?”
“恰好近日無事。”
“那能否麻煩您幫個忙?”
“何事?”
“離我遠點,最好別讓我看見你?!?
“……”
片刻之后。房內(nèi)爆發(fā)一聲怒吼,“景默辰!你給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