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今年,她才終于學會了幻化人形,但依舊屬于妖精中天資聰穎有慧根的。這年頭修仙不易啊,他們隔壁洞的山龜精——柳七眼中的乘龍快婿——修了六百八十四年了,依舊是只龜。
對此柳七也有另一番解釋,他說:“也有可能山龜根本沒在修仙,單純只是壽數長而已,上回我還見到下蛋來著。”
嬋九問:“山龜是母的?”
柳七沉吟:“他們烏龜,到底是公的下蛋,還是母的下蛋?”
這種狗屁師父的話當然沒什么好聽的,在柳七被抓走的第二天,嬋九就跑了出來。
不過就在此時,就在此刻,她覺得師父有些話說的沒錯,比如注意安全。
她收斂了不由衷的笑容,望著自己白得幾乎透明的指尖,皺起眉頭:這么說她離死期只剩兩個時辰?
肚子里空落落的,將近三天沒有吸過一口人的精氣了。現在還有誰能來救她?
寒冬臘月,連日大雪,連乞丐都躲在城中烤火,更別提荒郊野外會出現大活人了。剛才那人是他從墳地里抓出來的盜墓賊,人家是特地挑了這種天氣出來作案,否則哪有這么巧。
“可惜也沒有吃著。”她懊惱道,“活人沒有,活狗也好啊!”
敵人就在門外,她可以變成狐貍在土地廟的墻根上挖個洞逃走,但那樣代價太大。
首先,人狐之間幻化需要耗費極大的精力,她變回原形后,即使不死在當場,往后的十年也不可能再變回來。
其次,對方已經圍了她三天,以人形都逃不掉,何況打回原形。
嬋九把內丹含在口中,感覺那粒小球和身體一樣冰涼。
硬拼自然是不行的,等死也不可取,所以只能求饒。
對方大有來頭,或許能高抬貴手,只奪去她百年修行的功力,放她一條小命回山。
她吞下內丹,揉著肚子想:好死不如賴活著,狐妖的面子一文不值,出去磕頭吧。
打定主意,她坐直身體,撩起散落
在眼前的發絲,隨手撿起一根稻草,用手指梳理長發,在腦后胡亂扎了一根辮子。
狐貍化為人形后普遍貌美,嬋九也不例外,她梳發時微低著頭,睫毛在冰玉般臉上投下兩片陰影。
只可惜她師父是柳七,師父邋遢,徒弟也不講究。別的女狐貍穿金戴銀的,她連一支稍好些的簪子都沒有。
嬋九從蒲團上站起來,深深吸了一口氣,挪到土地廟的破門前,隔著門檻倒頭就拜,說:“仙長饒命!仙長饒命!”
原本坐在廟門外的人不知什么時候就站在了屋檐上,嬋九也不敢抬頭看他是胖是瘦,是扁是圓,裝模作樣磕了幾個頭。
對方站在屋檐上,輕得就像羽毛落地,悠悠蕩蕩,明明覺得要飄走了,實際上卻好好地站著。
那是個矯健頎長的青年,穿著樸素的黑色衣袍,腰懸玉牌,背著劍,戴著竹斗笠,斗笠和肩膀上都積了厚厚一層雪。
聽到嬋九說話,他沒有絲毫反應。
嬋九趴在門框后面,小聲問:“請問仙長是哪座名山、哪處仙洞修行?”
青年睜開眼睛,可以看出他瞳色較淺,甚至有些微微的發藍。
為顯示誠意,嬋九自報家門:“我姓嬋,行九,來自……”
青年打斷他:“三日來我見你忽男忽女,你應該是狐妖吧?”
嬋九說:“仙長,我那不是忽男忽女啦,你不明白。我來自……”
青年又問:“你一連三日沒有吸到凡人的精氣,是否快死了?”
“……”嬋九說。
青年說:“既然你快死了,那就安安靜靜地等著,不要多說廢話,不要逼我出手。因為你自己去死,死后魂魄尚在,還能轉世輪回;若死在我的劍下,便只有灰飛煙滅了。”
“仙長,事實上我還剩一個多時辰。”嬋九忍著怒氣解釋,“您要是等不及,可以進廟來抓我,被人打死總比餓死好,是吧?”
青年說:“你廟里有咒法,我進不去。”
他說得倒也沒錯,只不過咒法不是嬋九布的,而是神靈的手筆。
這世上究竟有沒有神靈誰
也說不清楚,可能有,因為神即道,道就是神。
不管是妖,還是仙,或是魔,甚至凡人,最想參悟透的就是天地間的大道,修煉一輩子也只是為了窺見一點道法真諦。
世上也可能沒有神,畢竟誰都沒見過。凡人臆造了許多通天徹地的神靈,可惜沒有一個真正存在。
但有一個神跡是確定的,妖怪們一般把它稱作“天保靈障”。
以秦嶺為界,天下有南北兩個“天保靈障”。
連各山各洞的妖怪老祖都說不清靈障究竟是什么時候產生的,但作為避難所,靈障是老天的慈悲心,只有修行不滿二百年的小妖們才能享受。
具體哪里才是靈障,由小妖們自己決定。
就好像搬了新家要拜土地公,去外地要拜當地城隍,小妖們到了有靈障地界,只要向天而拜,禱祝說神靈在上,我初來人間,不敢造次,求神靈辟出一塊寶地護我三次,于是靈障便產生了。
靈障的存在也是有條件的,一旦妖怪下手害死了凡人(吸精氣不算的,因為人沒死啊),靈障便會立刻消失,不管它還剩幾次保護沒有提供。
北面的靈障用過了,還能跑去用南面的,前提是你高興翻山越嶺滿天下亂跑。
一般妖不高興,妖還是很戀家的,專門荼毒窩邊草。
此地屬秦嶺之北,嬋九指定的靈障是縣城外五里的土地廟。
三天前靈障還能保護她三次,現在只剩半次了,原因當然就是立在廟上的黑衣男子。
嬋九的前兩次藏身機會浪費得莫名其妙。
第一次,她往縣城去找活人,走在路上好端端的,突然覺得一股凌厲的風勢從背后襲來,她回身飛奔,想也不想就躲進了土地廟。
第二次,她等了一炷香功夫,心想是不是剛才感覺出錯了?廟外好像沒什么人啊。于是探頭探腦出了土地廟,還沒走幾步,就被一個法術打得頭昏眼花,她意識到剛才不是錯覺,抱頭又鉆進了土地廟。
第三次就是剛才,她痛失生命中的最后一口吃食。
她吃虧就吃在不識字啊,否則遺書都寫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