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云陰沉著臉照做了,他既是守門的,也是引路的,因此嬋九去內島必須由他帶領。
嬋九把避水珠含在嘴里試了一下,沒覺得有什么特殊。她依舊不會游泳,雙手雙腳也不知道該怎么協調,于是打算在水中抓住垂云的腳踝。后來她擔心自己抓不牢,便找了根繩子將自己和垂云系在了一起。
在他們入水的前寒山表現得十分猶豫,他害怕嬋九一個人會遇到什么不測,勸說道:“別去了,我們就在外島上等師叔他們吧。”
然而此時,垂云突然又說:“狐妖她非去不可。”
“為什么?”
為了避免回答這個問題,垂云一頭扎進了井里,嬋九猝不及防,也驚叫著被他帶了下去,井中水位很高,兩人瞬間就相繼落水。寒山也跳下去追,但一是游泳速度追不上垂云(鯤鵬既是鳥,也可以化為魚),二是沒有避水珠,最終只能放棄追趕回到了井上。
他越想越不對,簡直懊悔不已。
他見垂云是蓬萊派的守門妖仙,就先入為主認定他是善意的,可現在回想起來,垂云確實有很多前言不搭后語、吞吞吐吐的地方。
他把嬋九一個人帶到水下,到底是什么居心呢?他說自己終身不能夠說一句謊言,可莫非他撒謊不行,但做事卻能耍陰謀?以他的年齡而言,不管是為人還是為妖都比較年幼,他又能謀劃出什么詭計?
寒山考慮事到如今干等也不是辦法,于是化作劍光去海上尋找玉梨三,希望他能幫上些什么忙,畢竟那廝早來了幾天。
嬋九可謂經歷了一場奇妙的過程,她終于明白了什么叫做“避水珠”——這玩意兒根本不是把人變成魚,在水中自由呼吸,而是把她變成了海中的一滴油珠,水根本沾不上來。
她看到冰涼清澈的海水在眼前分開,在腦后合攏,看到零星的游魚隨著水流繞過她,還看到不遠處有一只海龜,伸著頭、瞇著眼睛在水中愜意地暢游。
垂云游得比想象中快很多,剎那間就把海龜和游魚甩在了后面。嬋九有心多看幾眼海底的風景,但更害怕自己被甩下,因此緊緊地抓著繩子,到后來干脆專心盯著垂云的背。
初開始海水還能透過天光,一盞茶工夫后周圍越來越暗,再到能隱約看見人影,然后伸手不見五指。嬋九雖然能避水但卻無法說話,當然說了前方的垂云也不一定能聽見,為了緩解緊張她連續拉扯了幾下繩子。
垂云也回拉了兩下,意思讓她不要多說多動,呆著就好。
在黑暗中又行進了一會兒,嬋九根本不知道自己被牽著鼻子在往哪個方向走,在海水中似乎往上下左右都是同樣的感覺。
大概是拐了一個彎吧,她陡然發現正前方出現一塊光斑,那光斑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大、越來越明亮,垂云的影子也映襯在柔和的光線里。最后光斑大如圓桌,垂云從它的中心“撲喇”一聲躥出了水面,嬋九也被帶了上去。
她呆呆地在水中懸了好半天才恢復常態,垂云難得笑了一下,伸手將她推上岸。
所謂的岸是塊平整是巨石,它就如一片荷葉,葉子中部被大自然(或者是蓬萊派祖師)的鬼斧神工掏了一個溜圓的洞,這個洞一方
面連接著外海,一方面就是蓬萊內島的入口。
周圍光線還算明亮,嬋九原本以為和峨眉派的玉燭洞一樣,這個洞的洞壁石頭也能發光,后來發現只不過是巖壁上掛滿了宮燈而已。那些宮燈的式樣都是嬋九早先見過的,但那時候它們都在梨香院或者天香樓等觥籌交錯的酒席臺子上方掛著,沒想到蓬萊派的劍仙也喜歡這一款。
她吐出避水珠要還給垂云,垂云卻搖了搖頭,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你留著吧。”然后很用力地握了一下她的手。
她很奇怪,因為垂云對她的態度一向不怎么樣,她狐疑地捏著避水珠,后者多看了她一眼,然后跳回水洞游走了。
“咦?小鳥兒,你不帶路啦?”她追到水洞前問。
她能看到垂云的黑影停留在水下不遠處,但就是不回答,也不游上來。她又喊了兩聲:“小鳥兒!垂云!垂云呀!”
垂云似乎在水中繞了幾圈,最后還是游走了。
嬋九撓著頭心想這小子干嘛?真不明白。
她朝著巨巖的邊緣走去,那些巖壁上的宮燈自然地引出了一條路,她沿著這條路、摸著石壁走了半炷香時間,上上下下許多臺階,來到了一個很窄的隘口。石頭隘口天然形成或者后天被鑿成了滿月形狀,好似有錢人家花園里的月亮門,門上還有兩塊朝里開的木門板,是鎖著的。
嬋九左右看看,似乎也沒有別的路了,于是敲門。
她壓根兒沒想到會有人來開門,因為根據在外島的所見所聞,蓬萊派根本沒有人了啊!所以她聽見一聲輕柔的“來了,等一等”時,嚇得往后連退幾步,一跤跌倒在臺階上。
對方倒表現淡定,見她摔得狼狽,還特地出來扶她。
嬋九驚異地問:“你、你是什么人?”
對方聞言瞪大了眼睛:“姐姐,這句話應該我來問你,你一聲招呼都不打就來到我們蓬萊內島,到底是什么人?”
那也是個年輕姑娘,看外表和嬋九差不多,似乎還年紀略小一些。瓜子臉,皮膚白皙,一雙杏眼,論美貌不如嬋九,但比她清新秀氣。嬋九畢竟是狐妖,天生一副媚態改不了。
眼前姑娘穿著一身濃淡相宜的紫色。她大概是嬋九所見過的最會穿衣打扮的女孩兒了,從內到外、從頭到腳簡直可以用一絲不茍來形容:衣服款式是最時新的,裁剪是最合身的,布料是最貴重的,繡花、色彩都是最協調的。
她頭發上盤出的花樣大概讓嬋九和柳七再聯合研究八百年都想不出來,她腰上的白玉佩、手上的翡翠鐲、耳朵上的珍珠墜、脖子上的金鎖鑲嵌紅珊瑚……所有都明示著:這是一個正宗的蓬萊派弟子,有派頭,真講究。
嬋九猛然間自慚形穢起來,她默默地把紗裙折起來掖在腰上,因為這些天她始終在外面亂晃,裙子的下擺都磨出毛邊來了。
和眼前的姑娘對比起來,她簡直像個乞丐!她又多看了幾眼人家頭上的金釵珠花玳瑁墜子,摸著自己腦袋上的木釵,嫉妒之情簡直難以掩飾。
對方卻根本沒有理會她的心情,而是皺眉問:“姐姐,你怎么會來內島的?誰帶你來的?”
嬋九指著外頭說:“有個叫垂
云的鯤鵬鳥……”
“垂云?”紫衣姑娘大驚失色,“姐姐!你怎么能聽信他的話呢?他是個妖魔啊!”
嬋九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哎?垂云他、他不是你們蓬萊派的守門神獸嗎?”
紫衣姑娘急得跺了跺腳:“原先是,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他早就叛出蓬萊派了!他對你做了什么沒有?”
做了什么?嬋九撓著頭想:似乎沒做什么,就是互相罵過幾句……
紫衣姑娘緊張地左右看看,一把將嬋九拉進了門洞。輕聲掩門上鎖后也不與她說話,拉著她左拐右轉,在石洞中一路疾行。
月亮門內的石洞比外邊的稍微低矮些,卻有了些風景,比如石壁上會突然出現一幅畫,角落里也會偶爾冒出一叢古怪的植物。宮燈懸掛在洞頂上,每一盞都多蒙了一層紅紗,把長長的甬道弄得有些光怪陸離。
嬋九問道:“你帶我去哪兒?”
紫衣姑娘說:“先躲起來!”
“為什么要躲?”
“噓……!”
嬋九被牽著在洞里跑了好久,初開始她還認真記路,但由于每走幾步就有一個岔道,到了后來她根本就是暈頭轉向,根本記不清來時的方向了,直到她眼前又出現了一扇月亮門。
紫衣姑娘打開門鎖,將她拉了進去,然后小心翼翼地將門帶上。
門里是個古怪的花園,只有一間屋子大小,里面生長的植物與其說是花草還不如說是海藻,一株一株匍匐在地上,散發出淡淡的腥味。但顏色卻很鮮艷,有紅有黃,有藍有綠。
花園中央還有個小亭子,大概只坐得下面對面兩個人,紫衣姑娘牽她走進亭子,按她坐下,然后拉著她的手認真地問:“姐姐,你為什么要來蓬萊內島?”
嬋九說:“呃……”
其實她沒有特別的緣由,首先是聽玉梨三提起蓬萊內島,她覺得好奇;其次她認為廣清子、墨山和師父柳七都在內島,所以想當然地要追過來。現在回頭一想,也沒有人說過那三個家伙在內島啊,垂云也沒說過。
“我現在還能上去不?”她問紫衣姑娘。
紫衣姑娘愁容滿面地搖了搖頭:“姐姐,如果你沒有緣由,那就是上了垂云的當了。”
嬋九說:“你先別說話,讓我冷靜一會兒。”
她眨巴著眼睛望著亭子的頂,看那椽子匯成一處,形成了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藻井,藻井里畫著纏枝蓮圖案……她知道垂云用的是那一招了——欲擒故縱。
以她對玉梨三的了解,那家伙雖然道行深,但也夠傲慢自大兼愚蠢,絕不會耍什么小花招,他主動提及蓬萊內島,一定是自己想來卻來不了。
而垂云,她和他初次見面互不了解,先是哄騙她去抓什么五百只螃蟹,然后吞吞吐吐出爾反爾引得她欲罷不能非來不可,因此這很可能從最開始就是他設的圈套,把寒山和她都騙了!
這個王八蛋臭小鳥果然人小鬼大,好陰險!也不知道寒山在上面怎樣?現在他們兩個人分開了,萬一垂云又出什么陰招把他們各個擊破怎么辦?
嬋九低下頭,直視紫衣姑娘問:“你的意思是——我出不去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