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一時不語,太后則道:“因是說嵐琪病著,不想叫孩子吵鬧了她,這幾天沒讓溫憲兒去永和宮,她與她額娘那么親,自然要想念的。”
“是。”玄燁朝太后點了點頭,又見女兒跑進來,但不與自己親近,撲在祖母身邊,嬌滴滴地撒嬌,“皇祖母,我不吵著額娘,我給額娘捶肩膀。”
太后看了眼皇帝,仿佛意有所指,哄著小孫女道:“你額娘不缺捶肩膀的人,等我們溫憲長大了,能和她說說心里話,就好了。”
玄燁在一旁靜坐不語,女兒突然又跑來撲在膝上,她仰著臉看父親,漂亮的小模樣,漸漸有些像她額娘了,玄燁看得發怔,女兒嗲嗲地問:“皇阿瑪,我們一道去和額娘說心里話好嗎?”
太后招手讓孫女過去,嗔怪著叫她別糾纏父親,說皇帝日理萬機,過幾天她額娘就好了。
玄燁總覺得這祖孫倆故意做戲給他看似的,心里不是滋味,但并不生氣,他也知道這件事總要有個收場才好,他怎么能想到,竟然是嵐琪最不理解他。
一路往南都沒動過什么花花心思,到了江南他們眼巴巴地送上這兩個人,王常在只是區區地方知縣的女兒,不在旗是個地道的漢人,為了入宮把一家子抬入了漢軍旗,這一切,只因為她除了是知縣的女兒,還與李煦沾親帶故,是李家的表妹。而李煦和曹寅,是玄燁即將要派入江南掌管兩大織造府的人,李家和曹家本就是姻親,他們倆家在宮里都沒有人,玄燁知道,這一來是他們的心意,二來更是對往后幾十年埋下的心思。
待李煦和曹寅南下之后,千里之隔,玄燁有的是法子控制他們,可他們又該如何洞悉皇帝的心意?正如玄燁對梁公公責備的話,李公公在時,他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傳達意思,對于這些朝廷大臣也一樣,不可能總要等皇帝把話都說清楚,他們才有所行動,如今把這個王常在擱在宮里,往后有些事就好辦多了。
至于王常在是個美人,玄燁也覺得不可思議,怎么那么巧,李家就能找出個適齡又漂亮的表妹往宮里送,他甚至暗下派人去查了王家的底細,別是從什么亂七八糟地方找來的女孩子充當女兒,幾番查證王家果然有這么一個千金,因是漢人不在旗不選秀,藏在家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知道的人少也不奇怪。
“皇祖母,我還想弟弟妹妹,他們一定要吵著額娘的,把他們接來寧壽宮好嗎?我攢了好些糖,我都分給他們吃,我不搶。”溫憲依舊糾纏著,太后一味敷衍,哄著她說過兩天過兩天,小丫頭不依不饒啰啰嗦嗦地反復說這些話,太后終是道,“你再說,阿瑪也要心煩了,快,乖乖送阿瑪出門去,在我這兒坐久了,別叫你皇阿瑪耽擱乾清宮里的要緊事。”
玄燁嘴里客氣著,不由自主已經站起來,女兒跑到膝下仰望著父親,笑瞇瞇地說:“皇阿瑪,我送你出門。”
她揚起小手抓了父親的手指頭,她的手還太小了,握不住父親的大手,緊緊拽著幾根手指頭便要出門,玄燁朝太后行了辭禮便跟著女兒出來,溫憲已經亭亭玉立,每一回眸燦爛的笑容里,都有幾分她額娘的影子。
玄燁三個月沒見嵐琪了,只記得出門前最后一次見她,甜甜的透著不舍的笑容里,跟自己說一路順風,怎么現在,突然就成了這樣?怎么他最不奢望宮里有什么人理解自己,但滿心以為嵐琪會理解的時候,她卻是唯一那個讓自己下不來臺的人。
是他做錯了?想錯了?還是他太寵她,讓她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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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這一刻,玄燁還在迷茫,身為帝王、丈夫、父親,多重身份帶來的不同的世界,讓他有些迷茫和凌亂,那個王常在、袁答應,不過是君臣博弈的棋子,嵐琪她真的不明白?可要是這一次就弄不明白,將來十幾二十年里不斷有新人入宮,難道回回都要費心地解釋?
之前兩人心情好時,玄燁就與嵐琪說過這個話,她回答的那么認真,說她會在人前大度寬容端穩四妃之尊,吃醋小性子的話關了門再說,可事實又如何,這次算什么?她屢屢不見新人,讓六宮都知道她們進不來永和宮的門,雖然還沒和自己發生正面的沖突,可已經足夠讓皇帝下不來臺了。
“皇阿瑪,您呆呆想什么呀?”女兒好聽的聲音傳入耳朵,只見小丫頭咯咯笑著,手指在嫩嫩的臉頰上刮著,“皇阿瑪羞羞。”
玄燁抱起女兒,虎著臉說她沒大沒小,溫憲天不怕地不怕的,突然捧著父親的臉,湊在耳邊神神秘秘地說:“皇阿瑪,您是不是和額娘吵架啦?”
玄燁一愣,拍拍閨女的屁股說:“人小鬼大,胡說什么?”
溫憲掙扎了一下,玄燁故意問她:“你真想去看額娘,回頭皇祖母要生氣了。”
小公主卻驕傲地說:“皇祖母不生我氣的,我哄哄皇祖母,她就笑了。皇阿瑪,您也哄哄額娘,額娘就笑了。”
邊上梁公公真是越來越機敏,聽見公主這句話,忙不迭湊上來說:“萬歲爺,永和宮就在前頭,奴才派人去瞧了,德妃娘娘這會兒沒歇著,似乎鳳體已痊愈,正和內務府的人說話。”
溫憲使勁兒掙扎著從父親身上下來,拽了手指頭拉著阿瑪就要走,哼哼唧唧著:“我要看額娘,皇阿瑪走……”
玄燁瞪了梁公公一眼,三步兩步地跟著女兒,到后來直接抱她起來,對下頭吩咐:“擺駕永和宮。”
梁公公如遇大赦,趕緊叫人張羅往永和宮走,圣駕回宮至今,并不曾親臨永和宮,宮里傳說皇帝與德妃不和的話,純粹是瞎掰的,她們只是看著德妃不給王常在袁答應臉面,就覺得皇帝和德妃的關系也崩裂了,其實倆人隔空叫著勁,根本沒有什么實際的矛盾。
“額娘,額娘。”溫憲一到永和宮門前就嚷嚷,傳得里里外外都能聽見,比唱報的太監聲音還響亮,大聲喊著,“我和皇阿瑪來看你了。”
玄燁哭笑不得,立定了拉住女兒,教訓她:“怎么能大喊大叫,皇祖母教你的規矩呢?難道你要讓人說,皇祖母跟前沒教養,你是堂堂的公主,往后再不許這樣大聲嚷嚷,再讓阿瑪聽見,一定不輕饒。”
溫憲不服氣,癟著嘴倔強地歪著腦袋不言語,里頭迎出來的環春幾人見皇上教訓小公主,也都垂首立在一旁不敢動,父女倆正僵著,便聽見溫柔的一聲,“丫頭,過來。”
小姑娘聽見額娘的聲音,立刻轉身往里跑,在母親面前才露出委屈,嬌滴滴地告狀說皇阿瑪訓她,嵐琪溫柔地哄了幾聲,便牽了女兒的手要帶她去和弟弟妹妹玩耍,溫憲反而又不肯了,朝門前指一指說:“額娘,皇阿瑪來看你了。”
嵐琪朝皇帝那兒福了福身子,很沒規矩地不上前迎接,更垂著眼簾不正視他,兩處這般尷尬地呆了須臾,只聽皇帝對在門前的環春說:“乾清宮里還有些事,朕是送公主來的,好好照顧你家主子,天還沒有熱,不要叫她貪涼了。”
在一片失落的氣氛里,眾人恭送圣駕離開,連溫憲公主都皺著小眉頭,只有嵐琪一人淡定如常,領著女兒往胤祥胤禵的屋子里去,仿佛對皇帝死了心似的漠視,叫人看著胸前悶得透不過氣。
綠珠纏著環春道:“姐姐,那事兒怎么算呀?娘娘做什么不對皇上說清楚?”
環春嘆息:“他們夫妻間的事兒,咱們怎么說得清楚?”
這一回,帝妃倆雖沒有不歡而散,可也鬧得不漂亮,宮里看笑話的落井下石的熱熱鬧鬧傳揚開,那之后兩天王常在和袁答應仍舊沒見到德妃的面,皇帝那里對此也不聞不問,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叫人摸不清看不透。
但很快,皇帝到底恢復了往常的宮廷生活,新人也終于開始嶄露頭角,皇帝回宮后頭一回在乾清宮翻牌子,就是新人王常在前去侍駕。
王氏和袁氏在路上就已經開了臉,好歹近身伴隨了一兩個月,彼時總算親昵的,如今在皇帝面前不應該緊張害怕,但玄燁今天看王氏,總覺得她有些奇怪,欲言又止戰戰兢兢的,不免道:“在宮里所以害怕?過些日子就搬去暢春園,那里是江南園林的景致,能解你們幾分思鄉之情。”
王常在低垂著眼簾,小聲說:“多謝皇上,臣妾和袁妹妹不想家。”
玄燁見她如此拘謹,不免有些不悅,正如他不怎么討厭宜妃,就因為宜妃還算爽快的個性,他一向不喜歡在面前扭扭捏捏的女人,和大臣們說話就是猜心思再猜心思,關起門來和自己的女人講話還要這么費勁,他多半就沒興致,更沒耐心。
“往后你若都這模樣,在宮里可吃不開。”玄燁有些不耐煩,想著要不要讓梁公公進來送人走。
王常在自然害怕,匆忙離了座在御前屈膝,緊張地說:“臣妾、臣妾有件事想對萬歲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