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公公尷尬地應:“太子爺已經請示過要見皇上,萬歲爺說再等一等,與太子左不過是說家事,積下的國事更要緊。讓奴才原話傳給太子,太子便回毓慶宮去了,說是隨時等萬歲爺傳召。”
梁總管早青出于藍,說話何其小心謹慎,那一句“左不過是家事”時面上的糾結,讓嵐琪知道太子此刻的心情,不免嘆息:“罷了,你們頂著吧,我這兒先回去了,他就是這個毛病,該能改了不成。就是都小心一些身體,且不說萬歲,你要是身子頂不住,好歹像你師傅似的,調教幾個可靠的幫著才是。”
“奴才記下了,娘娘請回吧。”梁公公往邊上站,嵐琪回眸望了眼寢殿里一切齊備妥當,多少安心幾分,這才不急不緩地出了乾清宮,老遠就瞧見有太監引著大臣過來,便趕緊坐上轎子走了。
才五月中下旬,坐轎子回來已悶得一身汗,環春沒有跟著娘娘去,而是在家打點阿哥們的東西,十三十四阿哥已經照皇上的話去書房,便見娘娘進門就抱怨:“真是做老子的一刻不停,兒子也沒有歇口氣的時間。”
聽見這樣的話,環春便知主子心情不怎么好,拿了扇子來給娘娘驅熱,她自己拿過輕搖,問了些瑣事,說公主們都去寧壽宮了,環春笑道:“娘娘屋子里一貫不用冰的,公主們夏天都不愛在您跟前,您知道的。”
嵐琪笑:“別又纏著太后想什么古靈精怪的事,你打發人去傳句話。”
環春應諾,出去一會兒工夫就折回來,神秘兮兮地說:“娘娘要不要去兩位阿哥屋子里瞧瞧,帶回來好些東西呢,都是拿封條封了口的,大概怕奴婢或其他人擅自動了,好些上頭是寫著給額娘的。”
“給我的?”嵐琪笑道,“他們上哪兒弄東西來給我?”
但不等她去看,外頭通報說四貝勒來請安,嵐琪忙將頸下散開的扣子扣好,在鏡子前抿一抿頭發,兒子等在正廳里,奉茶來的香月笑問:“貝勒爺怎么不進去。”
胤禛拿過茶水豪飲罷,喘息道:“夏日衣衫穿得少,我就不進內殿了,在外頭見額娘才好。”
說話時母親已出來,果然是湖綠色薄薄的單衣,袖口開得寬闊,雖然通風涼快,可一抬手便能露出雪白的手臂,自己親娘倒也沒什么,但宮里見了其他娘娘,就不大方便了。
嵐琪知道兒子一向穩重,并不怪他這看似生分的舉動,且上來摸摸他額頭看燙不燙,拿帕子給擦了臉上的汗水塵土,輕搖扇子心疼地問:“這是打哪兒來的,渴成這樣了。”
“跟回來的所有侍衛車馬要歸置清點,兒子剛忙完這些回來。”胤禛心情不壞,向母親說了這些事,又提起兩個弟弟,一臉笑意,“他們還算聽話,十四毛病多性子急,可軟硬皆施他也就服帖了,現在看看根本就是個小孩子,一點兒沒長大。”
嵐琪聽得心中溫暖,兒子眼中溢出的兄弟之情,叫她覺得好珍貴,胤禛好像真的喜歡上了這兩個弟弟。果然人與人是要多多相處才好,他們這些年宮里宮外分開,哥哥日漸成熟,弟弟們開了心智,卻不能在一起好好說話相處,感情怎能和別的兄弟比較,這次皇帝把他們都帶出去,而自己又要兒子放下家里跟出去,像是做對了。
想到兒子的家,嵐琪不再留他,要胤禛回去好好歇著,說毓溪很思念他,每每進宮都問他有沒有來信,每每都失望,十分可憐。便嗔怪兒子出門在外,竟然一封家信也沒有。胤禛還真沒想到這些事,笑著敷衍了母親,就被打發走了。
兒子離開,嵐琪才跟著環春來十三十四的屋子瞧他們帶回來的東西,其他的宮女太監都已經收拾好,這些看似禮物的盒子還鋪在外頭,嵐琪有,宮外爹娘小姨也有,而胤祥那里,給額娘的有兩三份,嵐琪知道里頭有敏常在的,便吩咐環春:“找人請常在過來,夜里在我這里用膳,乾清宮那兒怕是不會找我過去了,我們娘兒幾個一道吃頓飯。”
便有小太監麻利地來延禧宮請敏常在到永和宮去,小雨應下,來稟告自家主子,敏常在正把覺禪貴人送給她的絲綢放起來,聽說娘娘喊她過去用膳,當然很高興,讓小雨派人去寧壽宮告訴小公主別頑皮,自己換了件衣裳,想先過來謝謝覺禪貴人送給她的東西再去永和宮。在門前遇見香荷,說貴人才沐浴正梳頭,她便在外等了等。
香荷進門來告訴貴人敏常在過來謝恩,卻見自家主子在窗下的柜子前不知倒騰什么,像是在藏東西。覺禪氏突然聽見香荷的聲音唬了一跳,轉身就擋住了身后的東西,應著香荷:“我這就出去,你去奉茶水。”
香荷卻道:“常在說話就走,德妃娘娘派人請她過去用晚膳,不必奉茶水了。”
覺禪氏心下一沉,索性大方地轉身把柜子的門關上,不管怎樣香荷她還是信得過的,關了門便隨香荷出來,與敏常在說了幾句話,兩邊就散了。
敏常在到永和宮時,正瞧見內務府的人送冰來,殿內十分涼爽,進門就聽見娘娘說:“你穿得單薄呢,環春,拿我的褂子給常在搭一搭。”
嵐琪說天熱了,她因不用冰,姑娘們都懶得在她跟前,血氣方剛的兒子們更加坐不住,好歹今晚的飯吃得自在些,外頭縱然千般好,也不及家里一口熟悉的飯菜。
說起孩子們帶了些禮物回來,嵐琪笑道:“胤祥給你也留了,一會兒看看咱們倆的一樣不一樣,他若是偏心你,我往后就不疼他了。”
這些都是玩笑話,不多久公主們先回來,寧壽宮里雖然涼快,可太后累得只躺著不肯動,她們唯有安安靜靜,說話都不自在,沒想到額娘屋子里用了冰,聽說為弟弟們準備的,溫憲氣呼呼地說:“額娘就是偏心兒子,我們熱得要捂出痱子了也不心疼。”
一屋子都是歡聲笑語,對嵐琪來說,像是丈夫回來,一切就安定了,即便隔著兩處見不著,在與不在真真很不一樣。
待傍晚十三十四辛苦地從書房回來,嵐琪說虧得他們一路車馬顛簸,還能在書房坐得住,果然不出所料,胤祥笑著說:“十四就坐不安份,皇阿瑪和太子來時撞了正著,在屋檐底下罰站了半個時辰。”
弟弟臉上掛不住,跑回屋子里去,哥哥姐姐都去鬧他,不多久孩子們捧著禮物回來,一家子熱熱鬧鬧地坐著拆看禮物,滿室溫馨。
再等環春來催說晚膳擺好了,才一起挪地方坐下動筷子,十三十四正在長身體,狼吞虎咽地吃,嵐琪和杏兒勸也勸不住,胤禵要添飯時,門前的小太監竟突然跑來在門外說:“乾清宮來人請娘娘過去。”
嵐琪手里還夾著菜要放進胤祥的碗里,隨口說:“不早不晚的,可總算歇下了也好。”
說著話已放下筷子起身,帶著環春進內殿換衣裳,等她再過來時,便見敏常在和孩子們都侍立相送。
嵐琪讓他們自在些,轉身就走了。而德妃娘娘走開,敏常在才抬起頭看她的身影,纖柔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暮色里,她也慢慢按下深藏的心思,轉回身繼續與孩子們作樂。
且說永和宮的轎子匆匆到了乾清宮,嵐琪在門前見到梁總管,問起皇上去書房的事,梁公公說皇上終于得了空見太子,就想不如一并見了其他阿哥,讓太子直接去書房。等皇上也過去了,正撞見十四阿哥毛躁坐不住,難免要訓斥幾句,更罰他在屋檐下站著反省。
“晚膳呢?”
“皇上沒胃口,喝了半碗綠豆湯就煩了。”
說話間到了書房,玄燁正端著一碗茶站著,看桌上的鋪開的折子,嵐琪順手從邊上再拿過一盞蠟燭,兩人根本不像久別重逢,她很自然地說著:“嫌熱也不能不小心眼睛,天就要黑了,一根蠟燭晃晃悠悠能看清什么?”
玄燁皺眉:“一來就數落朕,也不給個笑臉瞧瞧。”
嵐琪笑著說:“見面幾回,人家都笑得花兒似的,可您沒正眼瞧。”見玄燁放下茶碗,拿起御批,一手托著腰,半弓了身子批復折子,寫了半天放下時,又兩手托著腰長長舒口氣,這架勢顯然是犯了老毛病,怪不得好好地不坐著看折子,要站著看。
嵐琪上前把折子往外一推,挽著他的胳膊輕聲說:“這是在外頭賞了多少家花野花,都鬧到這地步了?瞧瞧額頭上都疼出汗了。”
玄燁不以為意,只皺著眉說:“回宮還好好的,從書房出來下階梯時,不知怎么就閃了。”
嵐琪小心翼翼攙扶他往寢殿去,心疼極了也不再念叨他,請來太醫給診治一番,夜色深濃時,總算減輕皇帝一些痛處。
玄燁安安靜靜臥在榻上,看著嵐琪親自濾藥,一勺一勺吹涼了送到他嘴邊,玄燁皺眉灌下去,一肚子苦澀心情不好,竟是問:“胤礽和太子妃鬧翻了,要休妻的事,你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