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融芳回話,環(huán)春先上來擦拭側(cè)福晉身上的茶水,溫柔地說著:“側(cè)福晉可不能瞞娘娘,您年紀輕經(jīng)歷少,好些事不懂呢。”
融芳驚恐地看了看她,又抬眼向福晉求助,可毓溪只有滿目的責(zé)備,嚇得她慌忙避開目光,而此刻那被帶進來的丫頭,已經(jīng)嚇得魂不守舍,伏在地上喊:“側(cè)福晉,您要救救奴婢。”
融芳被她催的心肝直顫,福晉卻霍然擋在了她身前,嚴詞厲色地責(zé)備那丫頭。小姑娘是個沒骨氣,被福晉一嚇不用問就什么都招了,說是側(cè)福晉要她去尋避孕的藥,說如今正是陪著王爺?shù)暮脮r候,萬一有了身孕,王爺身邊就該有別人了。
“你、你怎么都說呀?”融芳終于繃不住,跳起來指了那丫頭罵道,“我?guī)讜r說過那種話,你還不閉嘴?”
毓溪干咳了一聲,坐到了嵐琪身邊,嵐琪則稍稍抬手示意環(huán)春帶那丫頭下去,該對這丫頭說什么話,環(huán)春會替她管教。
屋子里只剩下婆媳三人,毓溪輕輕一嘆,故意對嵐琪道:“人家嬌滴滴的,在家里兒臣多說一句重話,都怕委屈她。這事媳婦知道后,氣得幾晚睡不著,思來想去,還是額娘鎮(zhèn)得住她。”
嵐琪淺笑:“不是外頭都說,側(cè)福晉眼里,我是個惡婆婆?”
想到那會兒融芳在永和宮罰跪,她算是臉皮厚的了,換做別家兒媳婦,大概往后在妯娌間都抬不起頭。她當時雖然委屈得要死,回去也沒人安撫她,可是后來胤禛對她好,漸漸和一家子都熟悉了,她又過上了萬千寵愛在一身的日子,之前種種委屈,就都拋在腦后了。近來與福晉更是親昵,與琳格格那般不相上下,只是融芳覺得福晉有時候不是把自己當妹妹而是當閨女看,反正左右都是疼愛,她就樂呵呵地接受了。
對毓溪來說,有琳兒這個幫手就足夠了,別的人不給她添堵不給胤禛添亂,就是家里的福氣。融芳本性純良,比那幾位何止好千百倍,她曾對婆婆偶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如今對融芳是放心的,可她就是不長進,總愛做傻事。
“娘娘,福晉……”融芳眼里含了淚,不用罵她訓(xùn)她,這事兒擱在眼前她就夠驚恐了,一張嘴就哽咽,垂著腦袋懇求,“妾身知道錯了,您要怎么罰,都行,就是求娘娘和福晉,千萬不要告訴王爺。”
她求著,突然覺得自己不夠誠意,咬牙跪了下去,嵐琪示意毓溪去攙扶她起來,毓溪一面扶著,一面在融芳臉蛋上掐了一把,恨道:“你進門前,宮里宮外的人都說,年家小姐靈氣逼人,又漂亮又聰明。可我和你這些年,就沒見你哪里有靈氣,聰明是聰明,都用在歪門邪道上了。就該告訴王爺,讓他也生氣,你才知道怕。”
融芳剛才膽兒都嚇破了,心想這下慘了,德妃娘娘和福晉該多恨她,不知要面臨怎樣的重罰。可她不蠢,福晉這幾句話,根本不是動了氣會說的,一想下場不會太糟糕,竟然就笑了。可德妃娘娘嚴厲的聲音突然傳來,問她:“你笑什么,你還笑得出來?”
毓溪扶著融芳的胳膊,很明顯地感受到她被嚇得身體哆嗦,自己不禁也笑了,被婆婆瞪了一眼,趕緊老老實實地站到嵐琪身邊來。
“娘娘,我再也不敢了。”到如今,融芳也不敢隨福晉那般喊婆婆一聲額娘,她見李側(cè)福晉和琳格格她們都不喊的,她也不敢亂叫,但一聲娘娘,一聲額娘,親疏差不少。
“你哪里有認錯悔過的心?”嵐琪一臉嚴肅,更責(zé)怪毓溪,“她不懂事,你就該好好管教,剛剛那幾句話不痛不癢的,你是在逗她玩兒嗎?她能記得住教訓(xùn)嗎?”
毓溪慌忙站到融芳身邊,一道垂首聽額娘訓(xùn)話,她都好些年被挨過罵了,這會兒心里也不確定,是不是真把婆婆惹怒了。
嵐琪心里卻有分寸,既然她們姐妹和睦,她就不能再嘻嘻哈哈的,總要有個人鎮(zhèn)得住才行。而她在這里唱黑臉,融芳才能明白她犯下的錯,才能記得毓溪的好,反正是她們姐妹往后一輩子在一起,自己早晚是要走的人。
結(jié)果融芳本以為沒事了,沒想到福晉陪著她一道挨了訓(xùn)斥,最終沒逃過皮肉之苦,被娘娘罰在瑞景軒的小佛堂里跪菩薩思過,好在底下墊著軟和的蒲團,又不過半個時辰,她跪著跪著坐了下去,環(huán)春進來擔心側(cè)福晉會不會著涼,小媳婦卻跪坐著安逸地睡過去了。
環(huán)春趕緊推醒她,笑著嚇唬她:“側(cè)福晉膽子太大了,要是叫娘娘看見,可要拖您去打板子了。”
融芳驚醒,自己也嚇得不輕,聽環(huán)春的話,慌張地問:“娘娘真的會打我?嬤嬤,我好好跪著,您別去告訴娘娘。”
環(huán)春摸了摸她的手,果然有些涼,拿手爐給她捧著,又把帶來的氅衣給她裹上,慈祥地說:“奴婢不去告狀,就是娘娘怕您凍著,一定要奴婢來看一眼。時間就快到了,您再忍一忍。”
融芳舒口氣,把心放回肚子里,低頭看到那手爐是德妃娘娘先頭自己捧在手里的,心里一陣暖,反而濕了眼眶,哽咽道:“我總是惹娘娘生氣,可我……就是想能天天陪著王爺。”
環(huán)春笑道:“在側(cè)福晉眼里,王爺是什么樣的人?”
融芳眼中閃爍光芒,合著幾滴淚水,更加晶瑩剔透,驕傲地說:“我打小就想好的,他是我一輩子要依靠的男人。”
“僅此而已?”環(huán)春問。
“還有……”融芳心中其實是明白的,可她從未正視過那些事。
“再過幾年,側(cè)福晉過了二十歲,眼睛一眨弘歷弘晝小阿哥們長大了,您也在福晉這年紀時,難道還是像現(xiàn)在一樣?”環(huán)春笑著,湊近了輕聲道,“宮里有位娘娘,到如今也不長進,還是十幾二十歲那會兒的脾氣,這脾氣年輕時看著機靈活潑,看越往后就招人嫌了。”
融芳眨著大眼睛,懵懂地問:“嬤嬤,我也招人嫌了嗎?”
環(huán)春哭笑不得,語重心長地說:“奴婢是個奴才,不該對您說什么指教的話,只是您害怕娘娘,也敬畏福晉,二位有時候把話說重了,就怕嚇著您,適得其反。側(cè)福晉若不嫌棄,聽奴婢說幾句可好?”
融芳連連點頭,環(huán)春便耐心將主子的一些話,委婉地轉(zhuǎn)達給側(cè)福晉,她說得很仔細,融芳聽得更仔細,待提起家國天下,提起王爺心中的理想抱負,雖不至于涉及帝位繼承,可也讓她豁然開朗,眼中心中的世界,都變得宏偉龐大起來。
環(huán)春說:“女子以色侍人,不能長久。只要王爺愿意,身邊永遠不會缺年輕漂亮的女子,您如今雖不足雙十,可年華不會停滯,您現(xiàn)在還能讓王爺解頤一笑,將來呢?不求側(cè)福晉如何扶持王爺,您大可做王爺身邊的小嬌妻,但對著王爺之外的人,您要有氣度有尊貴,不能再做傻乎乎的事兒,您若不懂怎么做,就看著福晉。”
末了,罰跪的時辰差不多了,環(huán)春攙扶她起來,融芳揉一揉腿腳,又怯生生問:“嬤嬤,娘娘和福晉說沒說,要告訴王爺。”
環(huán)春點頭,溫柔地指引她:“奴婢聽娘娘的意思,是希望您自己去告訴王爺,反正將來再也不做這種事,今日太醫(yī)給您把脈,說還沒傷了根本,養(yǎng)一陣子就能好。可是王爺那兒不能瞞,王爺興許早晚會知道,如今王爺喜歡您,不要為了這種事,在將來再翻出來發(fā)生矛盾。”
“我自己說?”融芳心中忐忑,之后又被帶到嵐琪面前,環(huán)春向主子使了眼色,嵐琪只不冷不熱地打發(fā)她先回去,環(huán)春一路相送,該說的話都會說。
這邊她已和毓溪說了好一陣子的話,毓溪這么多年侍奉在側(cè),豈能不懂婆婆的用意,她們母女一般心有靈犀,毓溪也只有在嵐琪面前會說心里話,譬如融芳這般的存在,她心中也會犯嘀咕,剛才就問過額娘,是不是她現(xiàn)在對胤禛的感情淡了,如今胤禛身邊有別的女人,她已經(jīng)不大在乎了。
“你若不在乎,就不會這么問了。”嵐琪只是一笑了之,與兒媳婦道,“你做什么,額娘都在身后支持著你,融芳琳兒雖好,我眼里的兒媳婦,只有你一人。”
那天一家子回到圓明園,胤禛不知忙什么,很晚才回來,卻又說兄弟們要到園子里來聚聚,要辛苦毓溪準備宴席,而說起今天暢春園里的事,他竟然已聽說融芳被母親責(zé)罰,不免皺了眉頭問:“她又招惹額娘了?”
等毓溪說明緣故,胤禛自然有些尷尬,他近來身子旺盛,想想融芳那么考慮,也是情有可原。之后毓溪要他去和融芳講講道理,說是額娘的意思,胤禛不大樂意,被毓溪好說歹說推著走,可他半道上又折回來,拉著毓溪的手說:“你心里才更委屈。”
毓溪心里熱融融的,深情地望著丈夫,竟情不自禁地說:“他日你若為君王,還會這樣待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