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琪記得玄燁曾親口說,怕松懈了朝政江山就會坐不穩,可現在他這何止是松懈,幾乎就要不管了,他的那些憂慮呢?這是真的要保重身體,還是另有打算,而她又該如何自處,難道就這樣無所顧忌地陪著他下棋說玩笑話,晃晃悠悠把歲月消磨了?
想歸想,最終還是坐下陪他下棋,但心思不經意地就會表露在棋子上,棋局過半時,玄燁說:“別心事重重,專心下棋。朕就想歇一陣子,天下亂不了朝綱也亂不了,朕可是辛苦了四十年穩固下的江山,就是敗,也足夠他們幾輩子去折騰了。”
嵐琪見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便道:“可您也不能天天在永和宮待著。”
話一出口,玄燁就用方才那一副神情看她,就差開口央求留下他可好,嵐琪無可奈何,重重擺下一顆棋子說:“不許給我添亂。”
玄燁伸手在她臉上摸一把道:“口是心非,難道你不愿朕天天和你在一起?”
嵐琪矯情地說:“誰曉得是不是人家想天天和臣妾在一起。”
這樣一說笑,嵐琪多釋懷了幾分,雖然皇帝又跑回永和宮“養病”是很奇怪的事,但帝王龍體是國之根本,眼下四海升平,雖然小麻煩不斷,如以往三藩噶爾丹等動搖國本的大事一點兒沒有,皇帝看似把權利交付給了太子,太子也沒真扛起多大的擔子,更何況有一班優秀的文武大臣輔佐開路,皇帝悠哉悠哉的這些日子里,朝野上下都很太平。
待得壽宴臨近,八方來朝四方來賀,京城里多了好多奇裝異服的外邦人,皇帝偶爾才接見一兩個重要的使臣,大部分都是太子和諸位皇子在應付,各貝勒府少不得多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這日八福晉進宮請安,到延禧宮送來兩塊料子,說是西洋宮廷里貴婦人穿的,她們雖不知用來做什么好,且給額娘瞧個新鮮。
但這些良嬪早年在明珠府就開過眼,見八福晉拿來,還笑著說:“西洋人多少年了,還拿這些來唬人,也就你們年紀小沒見過。”更問兒媳婦,“惠妃那里去過了?”
八福晉道:“東西送過去了,可大福晉在那兒呢,我過去她們該不好說話,去了也沒意思。”
良嬪卻是笑:“皇上抬舉我原本也是方便你們來探望我的,可你們不要做得太過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喜歡她,但就是有這么些無可奈何的事要去做。”
八福晉臉上依舊是不大情愿,只是道:“兒臣會好好應付,胤禩在大阿哥那里也是做足了功夫的,聽您的話大阿哥和太子兩邊都好好對待,額娘不必擔心。”
良嬪點頭:“我知道你們聰明。”說著話,細細打量八福晉,見她如今發鬢上戴的珠寶,身上穿的綾羅,早非昔日可比,必然是八貝勒府里的日子寬裕起來,才有了這么大的變化。江南那邊曹寅可見沒少花心思,兒子有那樣一個“大財主”在背后支持,越往后這日子必然要比兄弟們都過得好。
她幽幽一笑:“大阿哥近來不如意,你們更要多花些心思了。”
此刻永和宮里,四五個小太監搬來碩大一幅畫框,說是皇上送來給德妃娘娘的洋畫,嵐琪那會兒正得閑,坐在屋檐下給敦恪梳頭,便領著小姑娘一道來開眼界。
小太監們麻利地將包裹著洋畫的紙扯開,露出色彩斑斕的一角,果然很新鮮。可等兩個小太監呼啦一下撕開所有的紙,只見赤身*的豐滿女人半躺在畫里,周遭一邊驚叫聲,嵐琪慌忙捂住了敦恪的眼睛,喝令底下的人:“混賬東西,趕緊遮起來。”
可小公主卻被逗得咯咯大笑,拉著嵐琪蹦蹦跳跳地說:“德妃娘娘,那個人沒穿衣裳,我要去叫宸兒姐姐來看。”
嵐琪又氣又好笑,捧著小臉蛋叮囑:“不可以到處亂嚷嚷,你可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哪能把那些沒羞沒臊的話掛在嘴邊?敦恪最乖了是不是?”
這樣哄了半天,才和小姑娘拉鉤保證不去外頭亂說,嵐琪就等玄燁回來要質問他什么意思,而皇帝在乾清宮應付了外臣后,興沖沖就跑回來,進門就找那幅畫,問嵐琪:“東西你擱哪兒去了。”
環春在一旁哭笑不得地說:“萬歲爺,您送來那么一副赤身*的女人,奴才們嚇得魂兒都沒了,娘娘還怎么好意思擱在眼門前。”
玄燁直覺得不可思議,再看嵐琪板著臉,忙把梁公公喊來問他怎么回事,果然是乾清宮那邊送錯了,皇帝明明是讓他們送一副風景畫來給嵐琪欣賞的,西洋油墨經過幾位洋大臣帶來中華雖然早就不新鮮了,但難得那邊名家之作,這次送來給大清太后賀壽,他挑了一副想給嵐琪,結果真是出了洋相。
皇帝罵了梁公公和幾個糊涂的小太監了,讓他們再取把畫取來,便坐在嵐琪身旁說:“都是那些奴才的錯,難道你要怨朕?”
嵐琪臉頰紅撲撲,在他身上輕輕一捶:“臣妾看見也罷了,姑娘還小呢,我興沖沖領著敦恪一道看熱鬧,真是沒嚇著那丫頭就是臣妾的福氣了。”
玄燁笑問:“敦恪嚇著了?”
嵐琪無奈地笑:“沒嚇著,還興奮地要去找小宸兒來看,您生的閨女可真了不起,臣妾這會兒心還亂跳呢。”
玄燁膩歪著她說要揉一揉,問道:“那幅畫呢?”
嵐琪見他一臉曖昧,含笑嗔怪:“還留著做什么,留著叫人家做壞事嗎?”
玄燁摸著她的手嘖嘖不已,感慨著:“西洋女人真是豐滿極了,朕在乾清宮看過一眼。”他說這話就拿眼神在嵐琪身上亂瞟,氣得嵐琪罵他,“青天白日,皇上可真是了不得了。”
說話功夫,外頭通報內務府送來器皿請德妃娘娘檢查,是壽宴上要擺在外臣席前的用具,嵐琪在鏡子前整理了衣裝,完全不理會玄燁自顧就往外走,皇帝反而眼巴巴地跟著她出來,還被嵐琪說:“內務府的人都是小心眼兒,皇上在邊上看著就好,別回頭您多說一句話,他們將來給臣妾穿小鞋。”
玄燁低聲呵斥:“反了他們的。”
嵐琪卻笑:“皇上對付大臣們,難道都是用嚇唬的?臣妾可不委屈,他們再怎么著都是翻不出天兒的奴才,要緊的是有人辦差就好。” ⊙ ttkan⊙ ℃ O
而內務府的人發現皇帝也在永和宮,個個兒都伏在地上動也不敢動。上一回惹怒了榮妃德妃的事的確沒有被追問什么罪過,但這是他們被兩位娘娘捉住的把柄,如今再如何盡心,也怕娘娘們秋后算賬,今天見皇帝在此,都明白德妃娘娘但凡說個不字,他們就完蛋了。
幸好這一批東西很令人滿意,嵐琪還夸他們的采買如今算盤打得更精了,打發了人帶著東西下去,玄燁好奇地問:“你們這樣事必躬親,連器皿都要一件件查,再多十雙手也忙不過來,朕若如你們一般治理朝政,還不得累死了?”
嵐琪洗了手,在環春捧來的匣子里挑了些槐花膏擦在手上,沒有違背承諾提起上回他們弄虛作假的事,只是道:“家國之大,皇上這樣做當然不行,可紫禁城再大總有地界,宮里的人頭再多也數得過來,臣妾和榮姐姐早就習慣了。”
玄燁手里把玩著瑪瑙扳指,很佩服地說:“你們這些柴米油鹽里,果然有很多大學問,明日朕再跟著你看看熱鬧,這么些年,還真沒仔細看過你們是怎么做事的。”可前一刻還坐著好好說話,這一刻環春剛走開,玄燁就湊過來聞嵐琪手里的槐花香,輕聲說,“夜里我們賞那幅畫可好?”
嵐琪心里熱乎乎的,把他往后一推,就走開了。
正好乾清宮急匆匆來人,說科爾沁的親王剛剛到京城,太子派人問萬歲爺見不見,玄燁便正經臉色要離開,眾人圍著他將衣衫穿戴整齊,玄燁說:“科爾沁的人來,夜里朕帶他們到寧壽宮覲見太后,要晚些回來,你自己用膳吧。”
嵐琪無奈:“怎么還是要來?”
玄燁點頭笑:“他們都知道朕在你這里養病呢,何況咱們還要賞……”可惜話沒說完,就被嵐琪推出去了。
因皇帝下令直接在寧壽宮接見科爾沁的人,消息傳到毓慶宮,太子正累得歪在枕上休息。
他本想皇阿瑪若不見,他也不見了,吩咐三阿哥或四阿哥去應付,等一天也不要緊,可消息傳來要帶去寧壽宮覲見太后,他長吁一聲:“這還有完沒完了,不就是給老太太賀個壽,哪里來的那么多人?”
太子妃已經帶著人捧來朝服,見太子如此抱怨,耐心勸道:“我整理名冊那會兒,你可就看到了的,這次宴客無數,那會兒你還說,不知道皇阿瑪會不會帶著你一道接見使臣親王,如今皇阿瑪讓你獨當一面,你怎好抱怨。皇阿瑪做了四十年皇帝,至今孜孜不倦勤勉辛勞,胤礽,你也要學得皇阿瑪才好。”
胤礽滿面怨氣,卻無法反駁妻子的話,唯有冷冷一嘆:“可這一切比我想象得突然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