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格格彷徨地仰望著德妃,明明也是婆媳,福晉就能像親閨女一般在娘娘膝下承歡,甚至讓娘娘不惜出宮來照顧她分娩,可自己就因是個妾,莫說一年到頭見不了幾次,如今難得見一面,卻不是和和氣氣說話,而是聽這般唬人的教訓。
可嵐琪并不想嚇唬人,她是在敬告鈕祜祿氏,在宮里幾十年,她看見太多琳格格這般模樣的人,宋氏那般咋呼張揚的并不可怕,就怕這種看起來溫柔善良,卻永遠不知道她內心在想什么,指不定某天就露出惡魔般的嘴臉,讓人猝不及防。
“妾身謹記娘娘的教誨。”琳格格福了福身子,邊上有下人欲上前來說話,德妃示意她先忙,她便折身過去安排了一些事,但打發了那些人,見娘娘還在屋檐下站著,忙又過來伺候著。
嵐琪已刻意收斂幾分氣勢,她怕自己太偏心毓溪,反而給兒媳婦惹麻煩,府里的人都說鈕祜祿氏好,毓溪也時常掛在嘴邊,她沒必要一跑來就否定人家的一切,丑話說在前頭,現在也該哄一哄安撫人心,就剛才下人來問的事說了幾句,便道:“王爺與妻妾的男女之事,我從不插手,王爺若不喜歡你,也只有你自己想法兒讓人喜歡了。”
琳格格緊緊抿著唇,眼底俱是怯意。
可嵐琪溫和一笑,道:“你說王爺對你挺好的,這話倒是不假。他見你能干,是福晉的左右臂膀,便覺得,若像旁人那樣捧著你,府里還有側福晉、宋格格她們,她們就該不服氣了。自然一直冷落你是不大好,但這么做才好不讓別人來惦記你,也是王爺的心意。這點好,還望你能明白。”
琳格格眼中閃爍光芒,驚異萬分地看著娘娘,只是一句話,勝過無數甜言蜜語,自然,王爺也從來沒對她說過什么甜言蜜語。她到如今記憶最深刻的,不是落紅那一晚的纏綿,而是書房里那不經意地一次擁抱,誰也想象不到,嫁進來那么多年的自己,還像個少女似的憧憬仰望著自己的丈夫。
“不喜歡和討厭,差別太大了。”嵐琪走到琳格格面前,抬起她的手腕,將自己的翡翠鐲子順勢滑在她的腕子上,溫柔地說:“不被人喜歡不是你的錯,可被人討厭,就是你的錯了。你是個好孩子,往后好好輔佐福晉,我都看在眼里,不會讓人委屈你虧待你。”
琳格格已是淚眼晶瑩,鄭重地點頭答應:“妾身記著娘娘的話,一定記著……”
此時小和子急匆匆跑進來,說圣駕到門前了,但是萬歲爺不進門,請娘娘這邊忙完了就離府隨圣駕一同回宮,嵐琪莞爾一笑,轉身進產房再看了看兒媳婦,小和子伺候在外頭,見琳格格抹眼淚,他忙問:“格格這是怎么了?今天可是好日子吶。”
琳格格連連點頭:“我是高興的。”
小和子是弄不明白的,只等娘娘再出來,趕緊一路伺候著到門前,胤禛等在門外,親自來攙扶母親上車,玄燁悠哉悠哉地坐在車里,嵐琪見了笑道:“都到門前了,不進去看看小孫女。”
玄燁則朝外頭兒子示意后,便讓車馬前行,似乎怕顛簸著嵐琪似的,一路拽著她的手,說起甫出生的小孫女,他笑:“真是特地來接你回家的,看孫女的事,不著急。”
嵐琪笑:“還以為你擔心我跑了,追出來捉我回去。”
玄燁瞇眼看著她說:“這么多年,從未見你做過這般沖動的事,朕倒不怕你跑了,怕你回去沒底氣,這就趕著來給你撐腰了。”
嵐琪得意道:“萬一我真跑了呢?”
玄燁不屑地說:“你跑什么呢?”可又道,“便是跑了,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捉回來,你只能在我身邊,哪兒都不許去。”
“一把年紀了,還那么會哄人高興,可是面上這么大方,回頭又講人家做了錯事,要記一筆賬,是不是?”嵐琪不自覺地露出旁人再也看不到的嬌然模樣,在丈夫身邊,她就是個女人而已,一面又嗔怪,“過幾天動身去承德,可別帶什么漂亮小宮女回來。”
玄燁賊兮兮地笑著,反而責怪:“誰讓你們都不去?”
嵐琪道:“太后今年身子不大好,我們當然要伺候在身邊,其實我也不想你舟車勞頓地奔波,可女兒的事……”說著停了停,總算露出正經臉色,捧著玄燁的手說,“女兒就交給你,兒子這邊交給我,盼著他們都圓滿。”
玄燁道:“胤禛的事,你是多操心,隨你吧。但溫憲和舜安顏,是朕虧欠他們,而他們若好了,你就更好了,朕怎么做都不辛苦的。之后每日給朕第一封書信,別忘了。”
“哪兒有那么多話說?”
“那就寫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茶。”玄燁睜開眼,嚴肅地盯著嵐琪,“若是缺一天……”
嵐琪立刻接話:“萬歲爺找送信的算賬去。”
兩人雙雙回到皇城,德妃走得急奇怪,皇帝追出去更奇怪,最不落好的就是翊坤宮,宜妃為了九阿哥只是貝子爵位鬧了很久,這次連人家兒媳婦生孩子都要折騰一下,縱然皇帝高調地去接德妃回宮讓人唏噓不已,可更多的話還是指向宜妃,她鬧得實在太過了。
九阿哥那般性子,雖然嫌母親多事,也不會把覺得母親做錯了露在臉上,索性也不來雍親王府露面,倒是五阿哥拉不下臉,隔天就親自登門,道喜之余,為母親那般荒唐的行為致歉,胤禛寬厚,說家中本就預備齊全,宮里太醫來,只是錦上添花。而五阿哥之后,陸陸續續有其他兄弟來道喜,福晉們去探望產婦,兄弟們在前頭說話,好久不見的十三阿哥也帶著妻妾來了,眾人才知道,原來皇帝沒關著十三,只是他不出門而已。
雍親王府的熱鬧散去后,眾人各自坐車馬轎子離開,十四福晉剛剛坐上轎子,就聽底下人來說:“十四爺接著要和八貝勒去吃酒,請福晉和側福晉先回家里去。”
完顏氏不耐煩地嘀咕:“怎么又吃上酒了,還以為他不會再惦記我們家了。”便冷聲吩咐下人,“你們跟著爺,別叫他喝醉了,明兒一早還上朝呢,你去問問,萬歲爺交代的事,他可做好了。”
底下的人應付著,自然是不會把這些話傳給胤禵聽的,胤禵和十阿哥到了八貝勒府,九阿哥已經等著了,見了就嚷嚷:“老四家里有什么樂子,你們這么晚才散?”
十阿哥卻冷笑:“他們家那么樸素,喜酒都吃得寒酸,我肚子里連個角落都沒填上,趕緊讓八嫂預備酒菜,我們接著吃。”
胤禵在后頭冷著臉,十阿哥才意識到他在,撇撇嘴拉著九阿哥離開,胤禩則吩咐:“你們先吃著,我和十四弟到書房說幾句話,等等就過來。”
他們兄弟倆走開,老九端著酒壺望了幾眼,回身對弟弟說:“八哥這幾天突然又好了,可我瞧著他的神情不大對,有話又不說。”
此時八福晉帶人送菜來,兩人忙閉嘴不言,這夫妻倆如今貌合神離,早不如從前那般可以隨便在她面前說話了。
胤禩帶著十四往書房走,進門后胤禵討一碗茶吃,正捧著茶碗吹湯面上漂浮的茶葉,但見八阿哥站到了面前,他抬頭,果然八阿哥正嚴肅地看著自己,眼底深深不知蘊藏了什么,卻問道:“胤禵,你想不想做未來的皇帝?”
那一晚,九阿哥和十阿哥吃得醉了,也沒見兄弟來從書房出來。
胤禵半夜才回到府里,少不得被妻子排揎,可并不像從前那樣與妻子斗牛似的吵一架,反而妻子說什么他都默默地聽著,完顏氏說了半天沒意思了,又見他心事重重,問了幾句沒反應,心里不免擔心,忍不住說:“你別和八阿哥往來了吧。”
胤禵卻突然道:“誰和他往來?你可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
完顏氏聽不明白,心里卻暗暗定下主意,回頭必要告訴婆婆知道才好。
兩日后,圣駕啟程赴承德避暑,這幾乎是皇帝每年的慣例,倒也不稀奇,只是誰也不知道皇帝偷偷帶走了舜安顏。而隆科多因沒跟著蹚渾水,幾番大事里全身而退,洋洋得意在府里橫著走,見到叔父時故意問怎么不見舜安顏,佟國維也只是幽幽道一聲:“他往后誰也不見,朝堂上的事,一概不管。”
隆科多便覺得,這國舅府的一切,早晚該是他來繼承的了。
此去承德,舜安顏不知道皇帝要他做什么,以為是往后就讓他在承德安身立命過下半輩子。如今朝堂上已無他立足之處,指不定八阿哥九阿哥他們,還會想法子做掉他,他也只有聽從皇命安排,才能保朝夕平安。
而身在承德的溫憲,帶著已六歲大的女兒,只知道父皇獨自來避暑了。朝堂上的事,因為了隱藏身份,她知道得并不多,什么舜安顏保薦八阿哥這種事,她還沒聽見半個字,更以為真要等四哥將來登基后,舜安顏才算功成身退,完全沒想到,這一次父親就把舜安顏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