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德承:麻將桌上搓來的“八百黑”
我和《原鄉》的總制片人馬保華是多年的老朋友了。2011年春節,我邀幾位好友到家中小聚,一年了,大家各忙各的,見面的機會很難得。酒足飯飽過后大家仍未盡興,一點人數,會玩麻將的剛好湊夠四人,我們便坐到了麻將桌前,邊打邊聊。
“老朱啊,最近忙什么呢?”保華問我。
“導戲唄。”我邊摸牌邊說。
“你外形這么獨特,不演個角兒啊?我們公司最近要拍《原鄉》,里面有個山西老兵叫‘八百黑’,我越看你越像,你有沒有興趣?”
“……和了!”半晌沉默。
很多人對我演的《金光大道》有著深刻印象,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那部“文革”時期的電影漸漸被觀眾們淡忘了,現在知道這部戲的人不多,那也是我第一次和宋曉英合作。后來我就逐漸轉型做了導演,一干就是好幾十年,雖然后來我在《東北一家人》以及《大老板程長庚》中也都飾演了角色,且反響還都不錯,但從我個人內心來講,演這兩部戲純屬“玩票”,這兩個角色對我構不成吸引。
我聽保華說,這部戲是一部以原國民黨老兵們“思鄉”為主題的情感大戲,這種思鄉情是在中國特殊歷史背景下產生的感情,那是一種怎樣的感情?我猜想那是煎熬的,是苦澀的!總之,不管是怎樣的,這類題材是我以前沒接觸過的,不論導還是演。
“這部戲,我演!不過你得答應我兩個條件。”我摩挲著骰子,并沒有擲出。
“你說。”
“一,盡快給我劇本;二,我要去臺灣。”
“得嘞,你這老家伙。”
就這樣,搓麻搓來個“八百黑”。
初識“八百黑”
“八百黑”到底是個什么人,怎么叫了個這么怪的名兒?我雖人在上海拍戲,但心中仍對“八百黑”這個怪名滿腹狐疑,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角色啊,我一點也不了解,可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我既然已經答應了保華要演這個角色,現在又豈能反悔?正當我胡思亂想之際,門鈴響了,開門一看是快遞,我接過來拆開,看到厚厚的三大本,正是《原鄉》的劇本。我驚訝,在這個一味追求“迅捷”的時代里,紙張已瀕臨被各類電子載體所取代的邊緣,很多公司發給我的劇本都是電子版,“紙質”——久違了。
我覺得,國立常升公司對于電視劇所要求的品質不僅是呈現在熒屏上的,而且還呈現在生產電視劇的每一個環節之中。我驚訝的不僅是劇本做工考究,更驚訝它的“人性化”——為了方便我們這些老眼昏花的人閱讀,劇本在原字號的基礎上又放大了一倍,厚厚的三大本拿在手里,還沒看,就讓我踏實了許多。
一天,24小時,1440分鐘,“再看一集,再看一集就睡覺”、“老兵們如何與警總上演又一出斗智斗勇,馬上揭曉,馬上揭曉”、“快了,快到家了”……這些都是我心里反復暗示自己的。“再看一點兒就睡覺”,我竟然在這樣的暗示下一夜未能合眼。
第二天,
我落淚了。我落淚,不是因為疲勞,而是被眾老兵艱辛的思鄉情所打動;我落淚,是因為我也有著和“八百黑”一樣的執著,對事業、對人生;我落淚,是因為我對編劇陳文貴的敬佩,一位臺灣編劇,竟然可以把兩岸文化寫得這樣的水乳交融,難分難離,不論歷史背景還是人物感情。
耐人尋味的“戲中戲”
“愛鑼鼓鉦鏜,管弦嗷嘈的,都到歌臺劇院去。”這句老話不假,可現如今愛戲、懂戲的人不多了,文貴讓我大開眼界,這位臺灣編劇對于戲曲的了解,可以說是相當透徹的。
我自十二歲考入吉林省京劇院,連學帶唱一晃就是十五年。我愛唱,就像戲中的“八百黑”一樣,通過看劇本,我了解到“八百黑”之所以叫“八百黑”,是因為在山西那個窮山惡水的地方,人窮志不短,家中沒錢的“八百黑”為了討老娘歡心,去和當地會唱山西梆子的師父學戲,學會了就唱給老娘聽。鄉親們都說他唱得好,而當時唱梆子戲唱得最好的那個人的藝名就叫“八百黑”,這樣,鄉親們都說,你就是我們村的“八百黑”。
我是個唱皮黃戲出身的人,雖然沒唱過梆子,但是梆子的嗓音完全是我能駕馭得了的。偏巧,我和劇中的“八百黑”又都是老生的形象,這更加有利于我發揮。
“一部《原鄉》,二撥人物,三地場轉,四郎探母,五種唱腔”,是我對全劇的概括。前三句我不用解釋你們也懂,后兩句就體現了《原鄉》“戲中戲”的概念。
劇中出現了“京劇”,有清唱的也有收音機里面傳來的;有“山西梆子”——是我在福州,那個風景優美的地方的河邊兒唱的;也有南音——古老的南音從唐朝時便有,是廈門的地方戲;還有臺灣的歌仔戲以及江西的地方戲“贛劇”。這五種唱腔的出現也許還讓人覺得不那么特別,特別的是,這五種唱腔唱的竟是同一出戲——《四郎探母》。
一出《四郎探母》的若干唱段,通過不同的曲藝形式表現出來,既突出了親人分隔兩地的思念,也蘊藏了情人各自天涯的苦楚。這樣寫是需要很高的造詣的,表現不好,極易脫節。如果我沒有點出,如果你不是搞戲曲研究的人,一般觀眾很難覺察作者的用意,而這個用意表現得又是那么地貫穿全劇,酣暢淋漓。
戲曲比語言的描述更有力,那是一種聲音的放大啊,老兵們的思念絕不僅僅是簡單的語言,更應該是一種發自心底的呼喊啊!
這,就是我所看到的亮點,也是建國六十三年來,其他電視劇中沒有出現過的,這是《原鄉》播出后,值得戲曲專家們去熱議的話題。在這個戲曲瀕危的時代,那些提倡“非遺”保護的專家,也許你們的保護止于口號化,浮于表面;而真正的保護,你們沒做到的,文貴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
我讓國立也“自罰了一瓢”
看罷《原鄉》方知八百黑的執拗,八百黑冤枉了國立飾演的洪根生兩次。一次是他說根生的女兒“愛上了警總的人”;還有一次是他冤枉洪根生出賣了眾老兵,那次,他錯怪了根生,用水潑了他,然后自覺有愧,為了懲罰自
己的魯莽,他往自己頭上澆了一瓢涼水。
我和國立對戲時常進行探討,有時探討得又是那么地激烈。這不僅僅是因為我們早已熟識,更是對于影視,我們有著同樣的熱愛。
我和國立在《宰相劉羅鍋》中相識,又在《康熙微服私訪記1》中有過進一步合作。那時我是執行導演,后來我們就各自忙碌去了,即便經常在業內碰面,也沒有再合作過。第一次和國立對戲,我是緊張的,在我的潛意識里他是大腕;但是年長于他的我也不能跌份啊,我對自己說,一定要演好這個角色。連著拍戲,我時常感覺肌肉酸痛,出于對這個劇本的喜愛,我要堅持下來,讓這部戲更加接近完美。
為了實地取景,我去了廈門、福州、臺中、高雄,中途“八百黑”的饅頭鋪還搬了次家。拍戲的環境是艱苦的,無人居住的荒野里,蚊蟲叮咬早已司空見慣,不時鉆出的小蛇,有時就潛伏在導演的監視器下。七月南方的伏天熱得讓人汗流浹背,我反而愿意多罰上自己幾瓢。我們這些受黨多年教育的老演員,吃苦耐勞的精神是有的,大家無一怨言地拍戲,可是在戲如何拍攝的問題上,我們卻是不斷地探討。
有一場戲是這樣的,奚美娟飾演的阿茶在婺源看戲,看的也是《四郎探母》的選段,如果在村落里搭臺演京劇,肯定要有一幫觀眾,外加京劇的服裝、搭臺等,拋開費用不說,人力物力的消耗都是比較大的。國立本想讓阿茶在收音機里收聽這出京劇,我一聽急了,當時就很激動地說:“你要是這么拍,一點意思都沒有!”國立并沒有反駁我,可又找不出更好的解決方案,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這時我大喊:“贛劇是京劇的祖師爺!”贛劇的弋陽腔繼承了南北曲的傳統,服飾又簡單,到南昌就能找兩個贛劇演員。事實證明,我的方案效果很好。在這點上,國立自嘲不如我,我也毫不謙虛地說:“洪根生啊,你也自罰了一瓢啊!”
拍戲的條件本就艱苦,雪上加霜的是羅導病了。我和國立是多年的朋友,代理副導的大旗,自然落到了我這個懂導演的人身上。我覺得我并不是最累的,這種累,有大家一同去承擔,反而遞減了不少。楊懷民、潘麗麗、馬少驊、馮恩鶴,不論大陸還是臺灣,這些戲骨畢竟不是年輕人啊!對于藝術的執著,讓大家忘卻了自己不再年輕。
《原鄉》拍完了,總算能歇歇了,剛進家門兒,家人就急著問我:“臺灣風景怎么樣啊?”我瞬間無話了,除了劇組所到之處以及下榻的賓館,我竟哪兒也沒去。
李耕
代表作
電 影:《頑主》
《趙氏孤兒》
電視劇:《康熙微服私訪記》
《濟公新傳》
《你是我愛人》
代表創作:《女模特的風波》
《命運喜歡惡作劇》
主要榮譽
被譽為“中國最具影響力的100位廣告導演”之一,位居排行榜第17名;
奧運會開幕式的視頻主任設計者;
京城影視圈人稱“萬金油”的黃金配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