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美娟：我認定這是冥冥之中的召喚

去年的某一天，我無意中看到上海《文匯報》的一個長篇報道，內容是關于80年代臺灣老兵要求回家鄉探親的斗爭經過。文章中配了一張黑白生活照：一個舊的木門框，門里一位老婦正在勞作的樣子，瞬間回頭百感交集地看著門外的臺灣老兵——與她失散了大半輩子的兒子。門框外的老兵背對著鏡頭注視著屋里，一身半舊西裝，一個箱子，花白頭發。最打動我的是照片中那無語的母子對視，千言萬語無從開口所傳遞的內涵，把我的心陡然觸碰，眼淚奪眶而出。今年三月，當我接到電視劇《原鄉》的拍攝工作時，那張曾經深深打動我的真實照片，又一次躍入我的腦海，我認定這是冥冥之中的召喚。

我在《原鄉》中扮演的人物李茶（阿茶），與張國立扮演的臺灣老兵洪根生是一對曾經的“少年夫妻”，但無法做到“老來伴”。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他們被殘酷地分離在大陸和臺灣幾十年，生死不知。作為藝術形象，這樣的角色是“戲保人”的，但由于戲的內容有些“苦情”，從專業的角度看，此類角色也有容易陷入“概念化”的危險。但當我第一次讀到劇本時，我慶幸編劇的獨到，讓我看到了“這一個”阿茶的不同，他沒有讓劇中人物在表面生活的艱辛和對丈夫的苦守中悲悲切切而失去了個性。當她從同是臺灣老兵的丈夫的戰友那里，第一次知道自己苦等了幾十年的丈夫在臺灣已另有家室時，在自己的屋里待了一夜，第二天從屋里出來時聲稱自己因為不懂錄像機的原理，不小心把丈夫錄在里面的內容擦掉了，巧妙智慧地把這一消息瞞過了兒子。

記得有一場戲，是丈夫的兒時伙伴，也是長期照顧著洪根生家人的馬大哥，得知洪根生在臺灣已另有家室后，向阿茶求婚。當時的她正在油菜田里勞作，心里憋著委屈。好心的馬大哥在一旁說著許多阿茶應該另做打算的理由，也一再表示要陪伴她度過余生。阿茶一聲不吭只顧干活，用鐮刀把齊人高的油菜稈唰唰唰割倒，最后實在掩飾不住時也沒有放聲大哭，只是憋著哭泣聲對馬大哥說：“就算是事實，我也要洪根生親口來告訴我，說他不要我們了，說他在臺灣另有家室了…

…”她始終沒有停下手里的活，似乎心里全部的自尊與力量都在那雙長年勞作的粗手中支撐揮舞，最后終于支撐不住，癱坐在田頭仰望天穹欲哭無淚，覺得自己受到了無限的不公。這場戲拍完時，導演張國立在現場帶頭鼓掌，我卻心里憋得難受，恨不得大叫幾聲，替劇中人物阿茶把幾十年的委屈宣泄出來。

阿茶善良能干內心純凈，當事實無法逆轉時，又能面對現實深明大義。我的工作日記上還記著另外一場戲的拍攝感悟：“在香港灣仔碼頭，拍攝我在《原鄉》中的最后一場戲。這場戲是我所扮演的阿茶從大陸赴港探望失散了三十五年、從臺灣趕過來的國民黨老兵，也是她的丈夫洪根生；三十五年不知生死的夫妻終于重聚。這是探親結束阿茶要回大陸老家，根生到碼頭送別的戲。再次分別不知何日能見，阿茶嘴里說著別送了，心中卻有萬般無奈。三十多年前的少年夫妻由于戰爭，音信全無，隔岸相思，如今相見丈夫已是另有歸宿。在歷史的長河中，戰爭，分離，重聚……人是多么渺小。阿茶，這個受盡磨難的普通女性，只是渴望實實在在地依在丈夫胸前，感受踏實。所以，在拍攝到最后分別時，阿茶說完‘多寫信’，看著又要離別的丈夫，我突然走近在他的胸前靠了一會兒，然后離去。這個‘靠’的形體動作是事先沒有說好的，也沒有排練過，但就水到渠成地做了。拍完這個鏡頭，我對扮演根生的國立說：不好意思，是即興地想那樣做，就靠了一下。他說：特別好，特別好！我想，這就是好演員好對手，隨時都能迎接和適應出其不意的變化。拍完這場戲，同時也是導演的國立又為剛才那個‘靠’加了一個近景，效果更好了。沒想到這個即興的肢體語言，無意中成了這場戲的一個小亮點。事后想想，這樣的人物關系，如果只是一般的哭哭啼啼送行，多么沒有意思……”

阿茶這個人物其實在《原鄉》中只是一個小角色，戲份不多，但我極其喜歡。每一場戲都飽滿扎實，沒有廢筆。

我和國立相識二十余年，又同是從戲劇舞臺走進影視領域，但真正在藝術上的合作這還是第一次。（1995年我們在故事片《混在北京》中有過接觸，但那是個群戲，我的角色在戲

中幾乎沒有遇到他。）值得一提的是，在《原鄉》這段不算長的合作過程中，我在導演之一的國立身上看到了我們這代人對于藝術的敬畏心、專業性，以及嚴謹的藝術工作態度，久違了的創作氛圍，這些在他的劇組里是一種常態的體現。國立是演員出身，這幾年又在導演領域有所建樹。作為《原鄉》劇組的導演之一，我看到他在現場事無巨細，為一場戲、一句臺詞、一個道具，操心投入。同時，他的態度又帶動著全組的干勁。曾幾何時，我們在許多劇組已見慣了粗鄙化、不專業的風氣。這幾年最困擾我的就是在藝術創作中，一些專業人士也開始不專業起來，對于受過完整藝術教育、心中深藏藝術理想的人來說，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是痛苦的。參加《原鄉》劇組的拍攝工作，除了喜歡自己所扮演的這個角色，國立等同仁對于藝術的態度也讓我無限釋然。在劇組，還聽他開玩笑似的說起過電影學院請他去上課時，他和同學說：我也許很多地方都不如你們，但我比你們勤奮。我理解這句“勤奮”的意思，不完全是勤勞與傻干，這其中包含著藝術上的與時俱進、求新、藝術家對于社會生活的獨特關注、提升藝術感悟等。有次收工后吃飯，在飯桌上我又聽他在和年輕演員談戲，談自己年輕時如何到老師家求教學習，從書本理論到藝術實踐，一步步在藝術道路上走向成熟。我心生感動，我們有這樣一批中年藝術家，承上啟下，身體力行，在自己的領域里書寫著精彩，同時，也為中華文化的繁榮與強盛貢獻著智慧與才華！

經常懷念《原鄉》劇組。愿電視劇《原鄉》為電視藝術領域再添光彩！

馬少驊

代表作

電視劇：《走向共和》

《辛亥革命》

《民工之生存》

電 影： 《建黨偉業》

《瘋狂的賽車》

話 劇： 《霓虹燈下的哨兵》

《夜店》

所獲獎項

2009年第25屆中國電視金鷹獎最佳男演員獎提名，作品《沂蒙》;

多次在影視劇中成功扮演國父孫中山，形神兼備，被公認為是華人界最像孫中山的演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