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的差使,本以為是個無事閑差。入職其內,倒真的忙碌起來。每日辰時到酉時,除了用膳時分,俱在案頭度過。譽寫太子府與各省各部的來往文書,擬撰太子下達各處的知會通告,歸納收檔,鎮日筆耕不輟。
樊隱岳自知,皇上特地代太子向兆郡王要人,要得絕不只是一個盡職盡責的抄寫小吏。審判蘇家的公堂上,書生何默然表現不弱,皇上將之放到太子身邊,縱然無意重用,也不會容其成為兆郡王助力罷。
在皇家,同族中人可以平庸,可以紈绔,可以恃強凌弱,可以無惡不做,甚或出類拔萃亦無大礙。只不過最后一類,須接受居上位者重用同時的慎防、提拔同時的打壓罷了。
“默然,在忙么?”門前一暗,太子柳持昱翩然而至。
她擲筆匆忙站起,走出書案,斂袖深施一禮,“見過太子殿下?!?
“默然免禮。這幾天府內府外的事格外繁多,勞煩默然了。”
“此乃卑職當做之事?!?
“默然不必太拘禁,本王不似兆郡王那般嚴謹板正,在本王面前,你盡可自在活絡一些?!碧勇渥诎负?,信手拿起一紙札文,目閱其上,突生欣喜。
……淮水治患,功在千秋。卿等為此等千秋之功,煞費苦心,增銀五十萬兩之請,本王閱之,深以為然。然千秋之事,需慎之又慎,卿等飽讀圣人書,更應戚焉有感。東西南北各方軍營防務皆需銀錢無數,戶部吃緊,國庫待盈。卿等體民體國,責不容貸。已增撥一百萬兩銀倘精細打算,分毫必用,未必不能?;此匕睹裆嚳?,圣上頗有耳聞,望卿等不負圣望,為國為民,克難而為。諭此。
“默然寫得好呢。治淮水的官員三天兩頭的要銀子,本王已經增撥了一百萬兩,又要五十萬兩,本王要幾個人都寫了信,想警告這些人莫太貪心不足,又不想在御史搜羅到其貪賭證據前措辭過于嚴厲,但看來看去,只有默然這封下諭寫得恰如其分,甚合本王之意。本王總算明白父皇何以如此賞識你?!绷株琶碱^舒揚,一封下諭令他對這個書生的才華給予了肯定。
“一個時辰后,戶部人等過府議事,默然從旁記錄罷。”對這個從兆郡王身邊調來的人,他還不能完全放心,但邊疑邊用,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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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在次子大婚時見著凡心“魂魄”之后,隔三岔五,良親王便常到兆郡王府走動,且多在月明星稀的晚間,踟躕留連,久時不返。
對此,兆郡王無可奈何,也便聽之任之。并再三告誡作亂者,切莫再二再三,衍生枝節。
但,該傷的人,已經傷了。
當夜,良親王妃聽到了丈夫那聲支離破碎的“凡心”,睹到了他失魂落魄的懊喪,心底繃了多時的一根弦瞬間崩裂。這個她愛了多年的男人,從來不介意傷她到怎樣地步。
偏逢這時,良親王府內一隅傳來驚心動魄的一喊,這尖叫聲持續不斷,向府內四處擴延起來,亂聲大作。
“外面是什么動靜?”獨坐寢房的蘇氏問。
外室的貼身丫鬟欲去探望,豈知剛走到門前,與門外撞來的人跌成一團。
“……王妃……王妃!”撞來的,是房中的另一個丫鬟,此時際變顏失色,惶恐萬狀。“王妃,出事了!”
“秋茗,你這樣慌慌張,成何體統……”
“廚間的阿花剛才撞了鬼,她……”
“胡言亂語!”蘇氏厲叱。“鬼”這個字,是她近日最不想碰觸的?!肮馓烊A日的,哪來什么鬼?”
“是真的,真的,她今兒個抄近路去扔廚余,被石子絆了一腳趴在地上,冷不丁聽見嗚嗚的鬼叫聲,竟然從石頭縫里看見一雙鬼眼。她給嚇傻了,跑出來撞上奴婢,說給奴婢聽,奴婢不信,隨著她去看了,在那邊假山下面,真的有一個像人不是人像鬼不是鬼的東西,嚇壞咱們了……”
一刻鐘后,在幾個膽大力壯的侍衛將假山下方尋出的“物什”抬到王妃面前,當一盆水潑去其上污澤,蘇氏喉間扯出了了一記嘶厲哭吼:這團臟物,居然是她尋覓了數月之久的老父!
侍衛稟道,洞穴之內有鐵鏈將蘇相困鎖,行動超不出三步之內,尚有一壺冷水,半塊干餅。
這跡象,在在表明此乃一場有預謀的綁架,不為勒索,只為尋仇。而將囚人處設在良親王府,同府之內,王妃錦衣玉食之際,老父正在黑暗狹隅內求生不得……如斯手段,惡毒至極。
蘇氏擁著老父哀慟難止。梳洗診治過的蘇夔,僅能凝視愛女,涕淚交泗。元興城最好的良醫也診不出他口舌失聲的癥因,愛莫能助。
更令蘇氏肝腸寸斷的,是丈夫對此事的料理手法。
“蘇家謀反,罪及九族,皇上對你開恩,是看在本王的面上,但你的父親,本王無論如何也包庇他不得。明日把人送到刑部,交由皇上發落?!?
任憑她如此哭訴哀求,郎心如鐵,巋然不改。
終究,蘇氏絕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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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你手頭所有事,連夜送蘇相離開京城?!?
“是,屬下這就命人去接蘇相出來。另外……”
“此時沒有什么比蘇相更重要,不管什么事都等這事過去再說!”
“可屬下向您回稟得事,拖延不得。屬下今晨收到了飛鴿傳書,那個書生何慕然的家鄉里于半個月前迎來了一具尸骨,所修墳塋墓碑上刻‘何慕然’之名?!?
“……何慕然,在太子府內的何慕然?”
“屬下的手下已將尸骨已驗過,沒有絲毫的作假。而若何默然當真已經死了,太子府中的那個定然是假的。”
“假的?”
“跟蹤何慕然的人,到最后都跟沒了影,屬下派去的可都是跟蹤盯梢的好手呢。由此可見,這書生大不簡單。就在昨日,屬下手中一個神偷出身的人跟上了他,親眼見他走進了飛霞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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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飛霞閣?”
“不止如此,屬下昨夜綁了在飛霞閣一個當差的伙計,他說,屬下來畫,畫出了一張臉,居然像極了死去的東方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