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冬時的晨風,削冷入骨,兩人逆風飛奔,從泰定城內尚處于睡夢中的屋頂掠飛而過。兩人的不安心緒因梁上君的不辭而別迅速發酵,直逼不祥。
梁上君輕功世所罕見,若是成心為之,內功高深如關峙確亦難以察覺。但關峙仍懊惱昨夜不該入眠,此去若不能及時將人攔住,打草驚蛇,后患難料。
“看見大師父了!”樊隱岳目力極好,遠遠眺見了前方一道并非全速行走的灰衣背影。
原來,梁上君雖在寢枕難安間離開客棧,一口氣疾奔十數里后,迎面風吹得心火漸冷,驟然意識到若當真如此闖了去,救不了三娘,也搭上自己,關峙的主意無疑是最穩妥的。故而,放慢了行速。樊隱岳二人方有機會追上。
“既然人已經出來了,便到泰定山附近走上一遭。”關峙提議。
卯時城門已開,但此時段出城者稀少,為防引起城門官兵注目,三人選了城墻一隅,以長索為借力,飛出城去。梁上君發揮神偷本色,到村戶民居中偷了三套粗布衣裳來,換過后又趕了半個時辰,舉目已見泰定山似在咫尺之間。天色大亮,不好再以輕功趨步,遂中規中矩如常人般趕路。
山之道,目測近足行遠,近在眼前,走時遠在天邊。不止梁上君,樊隱岳也有些心浮氣躁起來。
“我曉得有一處近路。”她棄了大道,頭前向另一邊行去。“此路一邊是懸崖,當心了。”
當心,當心,能當幾分心?
自他們步入別人的精心部署之內起,已是防不勝防。
關峙與樊隱岳,皆是心思縝密考量周詳的人,二人此行卻出了一個最大的紕漏——
梁上君不該以真面目行走泰定城。
他們皆在潛意中認為羲國境內并無識得梁上君之人,不須多此一舉。
但他們都忘了,既有人識得梁上君,又如何不能知會羲國人?
事故突發,恍若變生肘腋。
風動水起,仿似禍從天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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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的前方,肅殺滿身的楚遠漠率人,押著喬三娘,以逸待勞。
“幾位想救人,本王把人便送來了。”楚遠漠湛眸傲睨,雙手負后,寬身立若長山,道。
關峙、樊隱岳皆停身不動,亦未回聲。
梁上君在見得喬三娘累累傷痕的剎那,已是肝膽俱裂。
“不說話?也就是不在意了?本王是不是可以將人扔到崖下喂狼?”
“你敢!”梁上君咆吼。
無關人等楚遠漠瞧也不瞧,湛深兩瞳鎖準的,是樊隱岳抹了灰粉的頰面,“柳夕月,萬樂公主,你在不在意呢?”
她秀眸淺瞇,“在意如何?不在意又如何?”
“你很清楚答案。”
“樊某不清楚,請王爺明示。”
楚遠漠臉色一戾,殘暴速形于眸間,道:“你以為本王還有心思和你耍弄這些虛頭巴腦的嘴皮子么?把人扔下去!”
手下人得令,架起喬三娘拋落崖下。
兩道身影疾電般掠去,各自拽住了三娘一只手臂,提氣欲向上縱躍。
崖邊羲軍向三人投擲巨石。梁上君、樊隱岳一邊帶人躲避,一邊以另只手在崖壁間尋找攀點,無暇回擊。而留在崖上護衛二人的關峙,為楚遠漠所攔,已然交手。
“大師父,你帶三師父先走!”趁上方投石間隙,樊隱岳取出靴中匕首插進石壁中作為支撐,喊道。
“這……”
“帶大師父向西走,那邊有出山的路徑!”
“……你小心!”梁上君重重頷首,托起喬三娘腰身,向西崖掠飛攀登。
一方巨石追他二人砸落。
樊隱岳縱身將巨石踢墜于谷中,自己卻被反彈之力震得難以繼續聚氣上行。
“月兒!”關峙奪了楚遠漠腰中劍,釘入石中,飛身捉住了心愛人兒的素手,緊緊交握。
她仰臉,本欲給愛人遞一個安心笑靨,下一瞬丕然變色。
楚遠漠居高臨下,俯望著懸于石壁上的男女,眸心幽若暗獄,聲音則如閻殿幽羅。“關峙,把手放開,本王不會殺你。本王數三聲,一、二……”
“先生,放……”開我!放開未必死,而背對敵人門戶大開的先生,楚遠漠一擊下來,必定……
“三!”“三”字落,掌亦落,落上關峙后心。
一口鮮血噴出口唇,幾與同時,關峙借左手劍柄之力,將右手中的人兒甩上崖頂。
“……先生?”頰額沾著他鮮紅血液的樊隱岳身子安穩著地,卻眼睜睜望著先生墜落……不,不,不!她兩手大張,向著那道仙人般的身影索去……
“你這么想死!”一只手臂,鐵箍般把她束住。
先生?!她瞪大眸兒,看見了先生送來的一抹欣慰淺笑,然后……不見了?怎么……怎么能不見?怎么能把她一個人撇在這兒獨自走了?怎么能……先生不要她了?不要她了?“先生!先生!先生!先生!先生!先生!”
“別喊了!你想讓本王廢了你的喉嚨不成?”
“先生!先生!先生!先生!先生!先生!”她推打著腰間的束縛,嘶力叫著喚著,但那道身影不見就是不見,決絕地置她于不顧,好狠的先生……
“本王的話你聽不見么?你再喊一字,本王……”
“先生!先生!先生!先生!先生!先生!先生!先生!先生……”聲嘶力竭,歇斯底里,全部的氣血氣力,盡付于那一聲聲呼喚。先生怎么能不見,怎么能不見?娘也是這樣……“娘!娘!娘!先生!先生!先生!”
娘,你不能帶走先生!娘,把先生給月兒留下,娘……“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