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相不記得今夜有請兆郡王過府。”
兆郡王不請自來,進丞相府如入無人之境,無疑冒犯了丞相威儀,遭人冷言拒客亦屬情理之中。
“蘇相當然沒有召喚持謙,否則持謙如何做得了這不速之客?”柳持謙無視主人寒冷神情,不請自來罷了,還要不請自坐。
“柳持歉!”蘇夔怒眙這少年王爺。“你在惹本相生氣么?”
柳持謙好整以暇,“蘇相看出來了?”
“你——”戾意雖已滲入眸內,畢竟百官之首,蘇夔不至于在異國使臣面前失了控制。“不管你來找本相有何事,都須容后再說。本相府里有貴客在場,別讓南院大王看了你的笑話。”
“原來南院大王也在,持謙進來得匆忙,失禮了……樊特使也在場?”拱手賠情當兒,與樊隱岳打個照面,兆郡王神色立時沉肅下來。“這可巧了呢。”
樊隱岳淺哂,“兆郡王找在下么?”
“本王近來正奉命督察刑部審理一樁舊案,聽說樊特使算得上一個苦主。原打算著稍后要請樊特使走上一遭,在這里遇上,不是巧了么?”
“兆郡王!”不等樊隱岳惺惺作態(tài),那廂蘇丞相已發(fā)厲喝,“本相業(yè)已命刑部停止審理那樁早已定讞的舊案,你此話從哪里說起?”
“蘇相公務繁忙,許是還不曉得。本王今日請下了圣上手諭,督察此案進程,刑部那邊兒沒給您捎信過來么?”實則,兆郡主以勢相壓,逼刑部尚書將此訊押后一日送達丞相府,以利他先聲奪人。
此訊,著著實實令蘇夔錯愕不已,隨之而來的,并有再也按抑不住的滔天之怒,“你為給樊家翻案,密請了圣上手諭?柳持謙,你好大的膽子!”
柳持謙俊臉陡沉,“蘇夔,你放肆!”
“柳持謙!?”蘇夔此下何止是錯愕?縱連當今圣上,敬他為兩朝老臣,也罕有直呼己名時候了,這黃毛小兒是吃了熊心豹膽不成?
沉吸一口氣,暫忍一時,丞相大人拱手送客,“南院大王見笑,您也看著了,本相需打理這樁手頭事,今日不能陪閣下痛飲,改日定然賠禮……”
“蘇相在送客了么?”少年王爺偏要作梗,慢條斯理提醒道:“方才本王進來時,聽見您說要捉拿什么逃犯,這會兒要改變主意了不成?本王沒有猜錯的話,您口中的逃犯,應該是樊特使罷?”
一位朝堂巨擘,一位后起之秀,是老姜彌辣?還是后生可畏?樊隱岳有意從旁觀戰(zhàn),湊言道:“若樊家的案子不能平反,在下也許當真稱得上一個逃犯。”
這下來,有欲讓人騎虎難下之勢。
但蘇相又豈是能讓欺得住的?冷笑道:“既然樊特使自己招認,本王樂于成全,來人,將樊特使請下去。”
“且慢!且慢——”沿著回廊大步行來、前后幾十名精壯侍衛(wèi)簇擁者,高聲攔下。
“良親王?”蘇夔面色更為陰郁。今夜他這丞相府成了出入無阻的菜市了不成?
“蘇相!”柳遠州趕到,見得現(xiàn)場尚算平整,松下了一根緊繃多時的心弦。今日回府,打妻子口里獲悉蘇相今夜欲借宴請楚遠漠之際試探兩國聯(lián)姻端倪,若不如所愿,將以拿樊姓特使問罪給以顏色。他聞之大驚,急召了精干侍衛(wèi)匆匆趕來。這種事,可大可小,大則成兩國糾紛,小則一笑置之。蘇相行事素來四平八穩(wěn),但在著手有關愛女之事時,又不免霸道強勢。他只恐收場不及,釀就大禍。
“蘇相,持謙,你們這是在鬧什么?不怕讓南院大王笑話我天歷重臣盡不自重么?”
先以良親王之尊叱過,再緩頰異國來使。“南院大王,讓您受驚了,本王陪閣下先離開這混亂地方,改日定責小兒上門賠罪。”
楚遠漠挑高眉峰,徐徐一笑,“受驚倒不會,本王也不能就此一走了之。適才聽得蘇相一再指認本王的樊特使乃貴國逃犯,兆郡王也說樊特使成了一樁在審案件的苦主,這中間到底是怎么一回子事,本王總要弄個清楚。”
“這……”柳遠州劍眉深蹙,不好過多指摘蘇相,喝斥自家兒子道。“持謙,你來此作甚?小小年紀敢到蘇相跟前撒歡,實在不懂分寸,還不退下去!”
“謙兒找蘇相,是想核一樁陳年舊事。”柳持謙道。方才工夫,逞口舌,博嘴皮,耗時耗氣,等得就是父王這尊大駕。那關先生說得對極了,這出戲父王不在,開不了場。如今人到了,角兒齊了,好戲開鑼。
“什么陳年舊事?依為父看,你盡給我天歷丟臉來了!還不……”
“蘇相。”柳持謙瞳光幽閃,唇勾淺笑,不緊不慢道。“當年把我姐姐夕月送進地宮的人,是你罷?”
樊隱岳一怔。
柳遠州如遭雷殛,旋即以為誤聽,皺眉,“謙兒,你說了什么?”
“謙兒問蘇相,當年把您的女兒柳夕月送進地宮活埋的,是不是他。”
“胡說!”柳遠州丕然色變。“你姐姐葬在……你曾經親眼見過的她的尸首,什么地宮?什么活埋?你瘋了不成?”
被叱了,罵了,柳持謙還是笑顏迎人,“蘇相為何不說話?是在回味如何將真的柳夕月送進地宮,如何將假的柳夕月推落懸崖,如何天衣無縫地制造了一起李代桃僵的意外死亡事件的經過么?當然,以蘇相地位,這些都不必自己動手,替您動手的人也應該都讓您給滅了口罷。不過,再完美的計劃,總會有那么一兩絲破綻,蘇相不想知道我是如何曉得這樁陳年舊事的么?”
“謙兒……”柳遠州臉如死灰,一只手薅住兒子手腕,一雙眼死死把他盯住。“你……你是在胡說?”
“很可惜,父王,謙兒沒有那個心思胡說。死得那個是我的姐姐,我再和她如何的不親,也不會在她死后拿她的死信口開河。”
柳遠州目如沉燼,幽不見底,直視那端,“蘇相,你怎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