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東西送到姜先手上并不容易,衛希夷可以進出王宮,但這是有條件的——她是去作為女瑩的女友進宮去的,任務就是跟女瑩在一起。哪怕是淘氣亂跑,也是要女瑩知道的才行。
早上起床后,衛希夷才猛然發現了這個問題——她并不能夠在王宮里隨時隨地到處走。以往一切的隨意,都是跟女瑩有關系的。鯉魚打挺之后,衛希夷僵立在床上,直到羽過來戳她的臉頰:“你怎么了?”說著,還摸了摸她的腦門兒。
陰雨連綿的,別不小心生病了。
衛希夷猛然回神,吱唔著:“沒,沒什么,就想今天怎么玩。”說著,心虛地爬下床,衣服也沒來得及穿好,就翻箱倒柜地找東西。羽見狀,也不催她,笑著說一句:“我去打水,你快著些,別遲了。”衛希夷含糊地應了一聲,依舊在她的大箱子里刨東西。
不多會兒,她便找出兩個差不多的竹編盒子,都是手工做的,打開一只將蜘蛛移了過去。接著刨箱子,刨出另一只木頭匣子,里面嘩嘩作響。抱出來打開,里面放著一些蚌殼,加工的半成品,還有幾樣石制的、青銅制的小刀之類的工具。想了想,抓了幾樣裝到空的竹編盒子里。衛希夷比較了一下兩只竹盒子,覺得真的很像了,才滿意地用腳將大箱子蓋上,踹到角落。
木梯吱呀地響,衛希夷連忙將裝蜘蛛的盒子揣了起來,手里拿著一只裝蚌殼的。羽端著裝了半盆清水的陶盆進來,盆邊搭著干凈的布巾,招呼妹妹:“你拿的什么?來洗臉了,我給你梳頭。”
衛希夷故意打開盒子,舉得高高的獻寶:“這個,帶過去給小公主看看。”
羽狐疑地瞥了妹妹一眼,覺得她今天這狀態有些過度興奮。問道:“這么高興?”
衛希夷心虛,嘟囔一句:“什么呀。”
羽自己也是這個年紀過來的,只道她有小姑娘的小心事,也不逼問,只取笑道:“你答應給我的呢?哎呀,真是沒把我放在心上了。”衛希夷臉上一紅,大聲說:“我這就給你做。”洗臉的功夫,羽已經將妹妹的被子也疊好了,找東西時打翻的些零碎也利落地各歸各處。看妹妹洗完臉,又給她梳了頭,領她去用早飯。
女杼和屠維心情都很好,他倆昨夜商量得很晚,卻都心情輕松,沒有什么比兒女的另一半如此靠譜更能令他們開心的了。即使睡得少,二人的精神也都很好。見人到齊,羽親自去廚房看早飯,衛希夷心道:我看你今天也夠開心的了,王子喜那么好么?讓你這么開心。
女杼也覺出長女有些興奮,卻又裝作不知道,問幼女:“你那盒子里裝的是什么?”
這一問,又問出衛希夷的一樁心事來。裝盒子打開給母親看,衛希夷小聲說:“小公主喜歡這些,拿給她看。娘……那個,姐姐和王子的事兒,能說給小公主嗎?”她的心里,姐姐是重要的,朋友也不是可以隨便忽略的。
女杼了然:“昨天偷聽了?”
衛希夷被驚得打了一個嗝兒:“嗝,啥?沒……我……嗯……聽了一點兒。”比了個小手指,以示自己真的只聽了一點點。眼睛還睜得大大的,帶點諂媚地快速眨動。
女杼沒有理會這樣惡意賣萌,溫柔地反問:“你要將你姐姐的事情,告訴別人嗎?”
好像有哪里不對……衛希夷的表情變得不太好看起來,遲疑地搖了搖頭。女杼滿意了:“本來就是偷聽來的,現在還要拿出去講?”
衛希夷這回頭搖得快了些。
女杼道:“那不得了?”
衛希夷心里并不好受,隱瞞了朋友的罪惡感使她直到面對女瑩時,說話都有點吱吱唔唔的。還是女瑩看不過去,從她手里拿過了盒子,才結束了她的尷尬。女瑩很開心地拿著石制的小刀,問道:“這是什么?”
衛希夷解釋道:“刀子呀。”
女瑩從未見過石制的小刀,驚奇地說:“這是石頭片兒啊。”
保姆見狀大急,恨不得馬上向許后告狀,奪過刀來舉得高高的,氣急敗壞地道:“王征天下金以鑄兵器,宮外要用,多以石、骨、蚌等替代。”說完還瞪了衛希夷一眼。
女瑩翻了一個白眼:“你拿它干嘛?還給我!”
保姆快要氣死了!還要好聲好氣地向女瑩解釋:“石頭刀也是刀,別傷了手!”
女瑩偏不肯聽,保姆只好搬出許后來:“公主傷了手是瞞不過的,到時候受罰的還是奴婢。公主再這樣,我可要告訴王后了。”女瑩恨恨地說:“叛徒!”衛希夷心里有事,小聲說:“要不我弄,你看?”女瑩也怕許后,勉強同意了。
弄了一點,衛希夷的手藝并不精湛,只是有個樣子而已,女瑩卻看得津津有味,大有自己也想上手的意思。保姆再次聲稱自己要告狀,衛希夷便說:“就這些了,我去膳房弄點吃的來?”保姆大力支持,女瑩拿著幾片磨好的蚌片:“正下著雨呢,你別去了。”
衛希夷將做失敗的殘片斂一斂,拍拍手:“我順便把這個扔了。”
女瑩想了想,道:“那你路上小心,慢一點好了。”
衛希夷就要這一句“慢一點”,飛快地答應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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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先的住處不是秘密,也很好接近。連日的陰雨下得人心煩,巡邏也松懈了許多。蓑衣和斗笠都是暗色,貼著墻根走,衛希夷很容易就避過了巡邏的守衛,靠近了姜先的寢殿。
從唐國跟過來的甲士比王宮守衛盡心得多,卻對南國的天氣束手無策,他們已經病倒了十幾個人了,余下的看上去也有些蔫蔫的——哪怕他們并不想蔫著。
不想被人發現,衛希夷覷了個空檔,溜到臺基邊上,撐著邊沿往上一跳,跳上了臺基。飛快地抱著柱子爬到了寬檐下面的窄梁上,坐在那里,小心地除掉了蓑衣和斗笠,連鞋襪一起,放到梁上藏好。檢查一下盒子,等巡邏的甲士過去,在梁椽之間穿梭著,靠近了姜先的臥房。
王宮各殿的布局都大同小異,這并不困難。
尖起耳朵,聽聽里面的動靜,衛希夷很有耐心地等里面聲音沒了,掰著指頭算了一下人數,覺得安全了,才順著柱子滑下,再從窗子里鉆了進去。
姜先正倚著憑幾,微皺著眉,看著手中的帛書。他近來睡得不好,眼睛下面,白皙稚嫩的皮膚上清晰地顯出了青黑色。南疆的天氣令他煩躁,每每昏昏欲睡,卻又總在沉睡中被濕熱弄醒。他覺得自己可能真的要去見父親了,卻又十分地不甘心。他還沒有長大,沒有統治自己的國家,也沒有揉到笨蛋的臉!如果那個笨蛋不跑,他的心愿就能完成三分之一了……
窗子發出細微的聲響,姜先幾乎疑心自己聽錯了,有些遲緩地起身走過去,正好看到一道朱紅色的身影。正正經經的宮裝,不高的個頭,雙鬟微帶著些水氣,漂亮的大眼睛,微微張開的嘴巴,以及……
“你是笨蛋嗎?地上涼的!”姜先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說這句話,“過來!”
衛希夷萬沒想到自己還會被叫“笨蛋”!笨你妹啊!“我是最聰明的!”老師講的課,只有她聽一遍就能懂,姐姐教的東西,從來不用教第二遍,她會的手藝遍布王宮各個工坊,到哪兒她都有辦法!她還會做飯(幾乎從來不做),會生火打獵找吃的(這個干過,然后被女杼揍了),燒陶也燒過(一身泥,被揍),刀也磨過(這個沒被發現,萬幸)!整個宮里,不不不,整個王城,包括城外,沒有她跑不到的地方。
所以,憑啥說她笨?
【你個病雞崽!你都快要死了。能救你小命的東西還在我手里呢!敢這么說我!要不是為了我姐姐,我才……】衛希夷不滿地瞪著他,先跟他慪一回氣。
姜先心情很好,覺得上天是真的眷顧著自己的。右手抬了一下,又放了下來,放緩了聲音說:“好好好,你很聰明的。地上涼,你赤著腳呢,到這里來坐,好不好?”還聰明呢?下雨天光著腳踩在竹席墊上,不是笨是什么呀?真是的,沒人看著早晚將自己弄病了。
【哄小孩兒口氣!】衛希夷對此很敏感,她挺生氣的,【太可惡了。】
姜先見她不動,口氣愈發地和緩了,他可不想再將人嚇跑掉。事實上,他已經后悔了,剛才不該口氣那么急那么兇的。姜先試圖講道理:“不要害怕”
【誰怕了?】衛希夷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向前跨了一步。
姜先舒了一口氣,自己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指著臥榻:“你……要不要來坐一下?擦擦頭發?我給你找鞋襪。”說著,臉也紅了。白皙的腳趾從紅色的裙擺下露出來,顏色對比得愈發鮮明招人的眼。
衛希夷不是不識好歹的那種淘氣包,見這只病雞崽自己病著,還真挺關心自己是不是著涼,也有點不太好意思,從懷里掏出盒子,沖姜先一遞。姜先心中一喜:她送我東西的嗎?哎呀,是不是也覺得我很好?嗯……
姜先慢慢地走近了,一手接過盒子,一手小心地伸出來,先拉袖子:“來坐一下嘛,你踩地毯上,腳就不冷了。”慢慢慢慢地,想拉過去。
衛希夷眼睛一瞪,她娘講過,絕對不可以!往后退了一步,一指盒子:“吶,人面蛛在里面,你可要早點好起來。”
姜先心中一陣狂喜涌了上來:“你是給我送藥來的?對不對?”
嘖!聲音好大!
“閉嘴啦!”
姜先捂住了嘴巴,手卻堅定地往前伸。衛希夷眼睜睜看著他的手快要碰到自己的臉了,忍不住退了一步:“你干嘛?!”哎,這手指又手又長的,還挺好看的。
姜先堅定地、大義凜然地將爪子碰到了女孩兒的臉上,慷慨地道:“下雨呢,你涼不涼?夏天下雨,也會著涼的。”趁機將人家兩邊臉蛋都蹭了好幾個。他的手不冷也不暖,比衛希夷在雨中廝混了良久的溫度略高一點。衛希夷臉上一燙,瞪他:“你干嘛?!有人來了,我走了……”
【算了,他心地還不錯,病成這樣真可憐,活著每一天都不容易,爪子都瘦成什么樣了呀。】衛希夷大度地決定不去計較了,轉身就去爬窗戶。
“喂,我叫姜先,你叫什么……”
衛希夷心道,告訴你我是誰,我傻呀?反正這回你能活過來了,阿姐和王子的事情成了,就不用再接著瞞小公主了。大家皆大歡喜。不知道是最好的!不然讓爹娘自己我還弄人面蛛,我還要不要好好玩耍不挨打了?衛希夷頭一次感謝許后那么多繁瑣的規定,以后不用見了,自己也不會被拆穿。
此時她卻忘了,作為貴客,姜先的病如果好了,自然是要與主人家見面的,她有很大的可能,被認出來。
這一天,不遠了。
作者有話要說: 來說說守衛的問題?
熊娃能在宮里自由穿梭,不是守衛不嚴。在當時的條件下,守衛已經算森嚴了的。防衛這檔子事呢,跟其他事情的道理是一樣的,都是一個慢慢積累的過程。哦,這邊被小偷進過,那就加點人手。那邊狗洞被刺客鉆進來了,那就堵上……這個樣子滴。
雞崽家比南君家歷史悠久,他的守衛方式就比南君家進步。所以熊娃摸清了規律,在宮里自由穿梭,連外套都不帶脫的,到了雞崽的地盤上就要小心地爬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