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后的思路非常清晰,計劃看起來也沒有問題,母親管教女兒,多么的天經地義。況且,縱容女兒不知天高地厚,也不妙的。心里再酸,許后也承認一個事實:她生出來的兒女,并不是同齡人里最好的。技不如人,再不仔細,很難說哪一天會被有野心有能力的人給擠到犄角旮旯里去死都沒人關心。
哪怕知道關小黑屋里,一絲回應也沒有,一絲光亮也沒有,對人是一種什么樣的折磨,許后也要讓幼女受到點教訓,將幼女那比天還大的膽子給減減肥。別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道世上比自己有能力的人不受控制是多么大的威脅。
懷著這樣的心情,許后這一夜也沒有睡得很好,她還在考慮著后續,如何引導兩個女兒,教會她們生存之道。后天就是容濯講的第二次課了,南君對幼女比較重視,如果女瑩不出現,是不好的,是稱病還是放出來?稱病會引起探視,而且關得太久也不好,就明天晚上放出來吧……
令她沒有想到的是,女瑩在看人這件事情上,比她眼光要好。當然,目前來說,這是會給她帶來麻煩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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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衛希夷從許后宮里辭出來,就覺得事情挺不對的。去大殿的路上,她一雙小爪子在蓑衣底下數著:一、女瑩打的暗號她是沒看錯的,沒道理不相信女瑩;二、王后幾乎從來不作單獨的賞賜給自己,這次為了背故事給了巨賞,這不科學;三、反正她心里覺得不對勁兒!
那就是有事兒了!
從小到大,她都被保護得很好,基于父母的身份并不算低,能力也不差,即使在王宮是個破事兒多的地方,她也過得很簡單快樂。但這并不代表她傻!有些事,不知道、想不到,只是因為缺乏經驗和經歷,而不是缺少智商。何況,小動物的直覺都比較敏銳。
飛快地跑到大殿,在屠維有些驚訝的表情里丟下一句:“王后賞的。”便要回家。屠維對女兒還是很了解的,這要是件開心的事兒,這貨能嘰嘰喳喳個沒完,至少會盤算一下這點布帛,給爹媽做什么樣的衣服啊,給姐姐做什么樣的裙子之類的。現在,完全沒有。
屠維俯下身來,雙手扶著女兒的肩膀:“就這樣?”
衛希夷漂亮的小臉蛋兒一陣抽筋,屠維命手下士卒接過了布帛,先給送回家去,又打發了王后殿內的侍女。將女兒拎到角落里,又問了一次:“怎么了?”
衛希夷斗笠還沒摘,掙扎了兩下,整個斗笠從頭上滑到了背上,系繩兒卡在了脖子上,一個勁兒地翻白眼兒:“勒……勒……勒死啦!”
臥槽!熊孩子!屠維將她放下,給她摘了斗笠,聽女兒低聲抱怨:“王后今天可不對勁兒了,我得回去問問娘。”將剛才的事兒口齒伶俐地說了。屠維心也寬,道:“你往常都是與小公主一起淘氣,這次聽話了,王后也高興。”
總覺得不是這么回事兒。不是衛希夷懷疑父親,而是屠維臉上的表情,可不怎么有說服力!
父女倆僵了一塊兒,屠維道:“你回家去,將這事兒跟你娘說。一個字不漏地說,知道沒?”
【第五遍……】想想就有點絕望呢,衛希夷還是乖乖地答應了,又冒雨跑回家。
家里,女杼已經接到了女兒掙的外快,也在不安——賞賜來自許后,這里面有些不對。衛希夷跑到了家里,這回倒乖,先在廚房那里取水將腳上的泥水沖干凈了,才踢踢托托地去見母親。
女杼正在翻揀這幾匹帛,都是好料子,也沒有任何忌諱的對方,卻總是不對。王后喜歡什么樣的、不喜歡什么樣的,她門兒清,女兒是不可能讓王后開心成這樣的。衛希夷見母親眉頭微皺,心里咯噔一下,還是鼓起勇氣來——大不了再打一頓嘛,又不是沒挨過。咦?這么一想,世界上就沒有什么好怕的事情了呢。
于是,她湊上前來,嬉皮笑臉地說:“娘,我賺的,好吧?”
女杼點點頭,看女兒笑成這樣,也不好疾言厲色地審問,反而夸了兩句:“不錯不錯,今天乖了?”
衛希夷覷著她的臉色,繞著手指,小聲說:“乖也不該給這么多呀,我就覺得不對勁兒,小公主還給我打暗號來著,要我小心。”
女杼細問了當時情形,衛希夷一一說了,女杼也想不明白,又問:“師濯講了什么?”
果然要講第五遍了,事到臨頭,衛希夷也不含糊,也從頭說了,說完正想發問,卻見女杼的臉黑得不像樣兒,整個人都在冒黑霧。衛希夷戰戰兢兢地問:“娘?”
女杼沉著臉,看女兒好像受到了驚嚇,勉強笑笑,道:“沒事兒,不是你的錯兒,我得再想想。”
這話哪能瞞得了親閨女?尤其是經常挨揍的那個通常很注意父母的反應,這不像是要揍人,倒像是……說不出來,沉甸甸的。衛希夷最后只得求助于晚上回來的姐姐。
羽今天回來得有些晚,她是在宮里用過飯才回來的,回來告訴了父母自己歸家,便回房休息。才推開房門,往里一瞧,只見妹妹披頭散發當門坐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門,羽的心大大地一跳,一聲驚叫卡在了嗓子眼兒:“希夷?”
衛希夷爬起來就撲了上去:“阿姐,不好了!”
羽差點一巴掌打過去,這個瘋樣子,猴子一樣的撲過來,誰晚上不怕呀?抹了把汗,羽問道:“怎么了?”
衛希夷又講了第六遍。
羽將妹妹牽到了臥榻上,小聲說:“這樣啊?”
聽出這話里有別的意思,衛希夷反握住了姐姐的手:“姐,你知道什么嗎?”
“唔,今天回來得晚,就是因為小公主的飲食,送到殿里,說是到了王后那里,再轉過去的時候,廚工腳滑打了飲食,又重來做了送回去的。看來是被留下來了吧。”
衛希夷小聲道:“我還是覺得不太對勁兒的,好奇怪的,王后以前沒這么和氣,小公主還給我打暗號來著。姐,你說,是不是小公主被罰了呀?你說過的,娘能揍我,那王后也會罰她……”
羽也有些為難,道:“父母教育子女,外人管不得的。”
衛希夷皺了皺鼻子:“可是王后有點陰沉吶。”
“現在都這么晚了,也都歇下了,小公主的親娘還能吃了她嗎?你明天去宮里的時候,看小公主要是不開心了,陪她說說話,陪她玩一玩,就開心了。”
到這個時候,姐妹倆都沒想到許后是要狠下心來調-教幼女的。
直到第二日,衛希夷按照習慣,早早起來,喂鵝,連架都不打了,就匆匆往宮里去。到了女瑩居住的地方,看到一臉惶惑的小乙,驚奇地問道:“你怎么了?公主呢?咦?那個誰呢?”
那個誰就是保姆,編號是丁,因為年長些,小乙等人便叫她媼丁,小乙急得眼淚直往下掉,完全不覺得跟一個比自己矮了一頭半的小孩兒哭有什么不對:“可真是奇怪了,媼丁,昨日被逐了出去,小公主一夜沒回來,現在也沒回來。我們去尋,反被罵了回來。你說,我們會不會也要被發配去做苦力?”
衛希夷心里咯噔一聲:“怎么啦?”
小乙抹著眼睛:“就是不知道為什么呀。”
衛希夷拉著小乙,頭碰頭:“王后把小公主怎么樣了?”因為淘氣的緣故,對于打聽消息她算是老手了,自己不得王后那邊的人喜歡,跑過去問是肯定不行的。小乙倒是方便呀。
豈料小乙哭得更厲害了:“小公主被王后關進小屋了。”
【窩勒了個去!】宮里人都知道,王后的小黑屋是不能隨便進的,反正從里面出來的人,個個面無人色。如果從自己離開開始算,到現在,女瑩都被關了一整夜還捎帶個零頭了!
衛希夷面皮一跳一跳的:“真的被關起來了?”
“嗯,我聽送朝食的姐姐們說的。”
衛希夷心里很快有了方案——溜進王后殿里見個把人,她能做到,把女瑩帶出來,想都不要想了。得找個能罩得住女瑩的人,比如南君,來將女瑩給救出來。
拔腳跑了幾步,又止住了,好像忘了什么事兒,對了!得先確定女瑩是被關起來的呀……
衛希夷故意對小乙道:“先別哭啦,進屋里呆著,王后要管小公主,你哭也沒用的。我也回家了。”熊孩子淘氣法則第一條——做壞事前,一定要先澄清一下,自己是去別的地方干別的事情去了,有什么事兒都跟自己沒關系!
雨下得很大,打在斗笠上噼啪作響,腦袋都被敲疼了,雙肩也感受到了暴雨的重量。衛希夷沿墻溜,避過了巡邏的侍衛,摸到了王后殿。王后殿的守衛還算森嚴,架不住這是一個“內賊”。暴雨也給了她極好的掩飾,衛希夷躲在了臺基的角落里,分辨了一下方向,摸到了小黑屋那里。
小黑屋與主殿并非一體,而是在側后方的墻角里,也是建在臺基上的,臺基與背面、西面的宮墻的間隙只能一人行走,是巡邏者不愿意去的地方。這里沒有窗,沒辦法溜進去,墻壁也很厚,只有面南的一扇窄門。衛希夷有點著急,雨太大,聲音也大,還夾雜著雷聲,別說小聲說話了,喊也未必聽得到。她不得不冒險繞到了門邊,試著拍門。
門內,女瑩已經處于恐慌的狀態里了,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聽不到。衛希夷敲了一會兒門,不見回應,也有些慌。巡邏隊又來了,衛希夷只能躲開。跑回公主殿內,依舊是無人。衛希夷仰臉淋了一會兒雨,冷靜了一下,在小乙的哭聲里,拔腿跑去織室找女杼。
她需要借助母親的經驗和智慧。
王宮的織室占據了整片的院落,室內并不作隔斷,一眼放去,數以百計的女奴坐在地上,用腰機織著窄幅布。女杼有單獨的房間作休息之用,房間的隔壁又是一個大室,里面放著數十架龐大的、有支架的、可以織出寬幅的織機。
女杼巡視了一回,到走廊透氣,便見到她那一刻也不得閑的猴子閨女又來了!聯系到昨天的事情,女杼沒有教訓女兒在宮里要穩重些,而是問:“怎么了?有什么事兒?來跟我慢慢講。”說便將人領到房里,先喂她喝了些蜜水。
衛希夷喝得嗆了一下,再也喝不下去了,將事情告知了女杼,搖著母親的袖子:“娘,那個黑屋子沒有人說好,有什么辦法救小公主出來嗎?”
女杼很快想明白了許后的心思,二十多年了,王后的作風早被她看在了眼里。女杼道:“你做錯了什么,知道了嗎?”
衛希夷一怔:“啊?”
“聽小乙說完,你知道沒有先去告狀,這是對的。但是,你不該自己去,知道王后不喜歡還去,這是傻,應該早些來告訴我。”
“好好,都聽娘的。”
“真夠敷衍的,知道你心急,現在聽不進去。我只問你,要是給了你辦法,找到了王,救出小公主來,但是以后王后都不讓你見小公主了,你干不干?”
衛希夷咽了一下,沒有猶豫多久,旋即點頭:“干!知道朋友正在受苦都不肯立時幫她,還說什么以后再幫?還有什么以后?”
“那行,”女杼想了一下,道,“反正你也沒事兒,去找爹吧。”
“啊?”
女杼目光微冷:“先看看王忙不忙,要是王心里不煩,你就跟你爹多說幾句話,其中兩句說得大聲一點,叫王聽見。王心情好的時候,聽到你在,會問你怎么過去了,你就說公主到了王后那里,整夜都沒回來,你們約好了復習功課的……”
衛希夷小聲重復了一遍,女杼眼中有著憂慮也有著解脫的放松,道:“去吧。”
衛希夷撒腿就跑,果如女杼所言,引來了南君的垂問。
南君無暇去理解妻子的每一點情感波動,卻對許后的風格有著最簡單的評斷——好端空架子,好作高深莫測狀。先是賞賜,再是扣了女兒……
南君果斷地對衛希夷道:“你做得很好!你留在這兒,以后王后宣你,都不許過去!誰要說了希夷在這里,我就把他的舌頭送給王后。”
侍臣們顫了一下,低聲道:“是。”
南君起身道:“不許出聲,隨我悄悄地去王后殿,我倒要看看,她要將我的女兒教成什么樣子。”媽的!要是開小灶,教為君御下之道,也該老子來教。要是不教,當然要跟有能力又忠心的人多相處啦!這么點兒大的女孩兒,能不怕王后過來報信兒,上哪兒找這樣的人吶?!
南君才不信衛希夷的家教會讓她在大殿喧嘩呢好么?這個猴子,得閑了一定是滿山遍野的撒歡兒,她怎么會到大殿來玩?要沒這點兒分寸,南君怎么可能對這淘氣姑娘也一樣歡喜呢?
王后殿,一場新的風暴在醞釀。
作者有話要說: 小瞧熊娃是不對滴~~~尤其是一個講義氣還行動力暴表的熊娃~~~她每天躥出來的路夠半個馬拉松了,今天跑夠了一整個。
熊娃的精神都得到了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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