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別的桌上象征性地去敬酒的王寵惠，被熱情似火的粗豪的軍中漢子們左一杯右一杯灌了不少，很不斯文地逃離酒場晃晃悠悠回到座位上，連說軍人豪放招架不住，摘掉金絲邊眼鏡打著酒嗝掏出手絹擦去額頭上的汗水，煽著手帕讓被酒精刺激漲紅的臉多揮發一點熱量。

被打斷談話的周恩來、白崇禧收起話頭，他們兩人前面已經敬過一圈了，碰到東北軍、西北軍、中央軍的悍將們集體出戰雖是海量也不敢糾纏，幸好陳海松出面擋駕，把所有的敬酒一一接下，幾十杯下去啥事沒有，惹得王耀武、彭善、陳沛、張靈甫、陳明仁、周福成、李文田、劉振三等人酒興大發，圍著他打起了擂臺，三個師長已經倒下他卻戰意正濃。

喝了一杯黃山毛尖感覺好些了的王寵惠看著那邊難得放松一把的軍中將帥，感嘆道：“年輕真好呀！老夫當年向他們這么大的時候那也是千杯不醉、來者不拒的。”

白崇禧說：“那倒是，我聽說在南京臨時政府時你和黃興等人斗酒結果連代酒的孫大總統都喝醉了，在英國時和一個瞧不起中國人的英國貴族較勁，各喝了兩瓶威士忌讓那家伙出盡了洋相。看來陳海松倒真有你的海量，或許真能成為一個出色的外交家。”

“那是肯定的，不是我吹啊！外交官骨子里要自尊愛國、儀表要端莊瀟灑、頭腦要機智靈活、做事要有原則還要會妥協，不是你們直不楞登的軍人可以比的，陳海松很適合。”

“老哥哥你忘了，海松他也是軍人呀！還是個軍功赫赫的鐵血軍人。”

“這小子和你們不一樣，你們就會帶兵打仗、沖啊殺啊的，一點也不文雅。你們沒發現他的外交官潛質，有幾個軍官會說英、德、日、俄四種外語，有幾個軍官會編寫歌唱祖國那樣抒情優美的歌曲，有哪個軍官在打仗之余收集機器設備圖紙書籍、招募大學生、工程師，有哪個軍官懂外交辭令、外交禮儀。研究各國政治經濟形勢？他是個會打仗的外交官。”

“軍人畢竟是軍人，刀山血海里走出來的難免會過于強硬、直接、不會妥協。”

“那倒無所謂，有愛國心腦子靈活就行。直接點顯得硬氣，不妥協可以維護本國利益，咱們政府的外交官都太軟弱，沒擔當。在人家面前走覺得低人一等，這不好，要敢爭才行！

那年我在英國出席國際會議，酒宴期間有位英國貴婦人問她身邊的一個隨員：“聽說貴國的男女都是憑媒妁之言，雙方沒經過戀愛甚至于連面都沒見過就結成夫妻。那多不人道啊!

像我們，都是經過長期的自由戀愛，彼此有深刻的了解后才結婚，這樣多么美滿！”

這明顯就是諷刺咱們落后嗎？那個部員哼哼唧唧在那跟著批評封建禮教害死人，我很生氣，咱們自己的問題回來慢慢解決，怎么好在外人面前弱了自己的志氣，我就接過話就告訴那個貴婦人：“這好比兩壺水。我們的一壺是冷水。放在爐子上逐漸熱起來，到后來沸騰了，所以中國夫妻間的感情，起初很冷淡，而后慢慢就好起來，因此很少有離婚事件。

而你們就像一壺沸騰的水.結婚后就逐漸冷卻下來。聽說英國的離婚案件比較多。莫非就是這個原因嗎?”弄得那個貴婦人羞愧不已，所以說一個外交官出去就是中國的形象。要時時處處維護本國形象。不過也不能像鬼子那樣囂張跋扈，還要注意語言的巧妙。

我這次來就是傳授他這些外交理念的。沒想到周先生已經提前培訓過了，基本成型了。”

周恩來謙虛地說：“我也沒教他什么，不過我黨對黨員的要求里第一條就是愛國家愛人民，全心全意為中國人民服務，第二條就是在自己的責權范圍之內努力為國家為人民爭權益謀利益，第三條就是不斷學習提高為國家為人民服務的各種本領，海松做的比較好。

當將軍能讓部隊發展壯大消滅成千上萬的鬼子，當戰區司令很好地組織民眾、建設根據地，收攏知識分子搜集機器設備發展工業增強國力，像他這樣認真負責、有遠見、有追求、有抱負的人當外交官也不會差的。不過他畢竟是新手王老前輩還是要多多指點的。”

“那是自然，中蘇關系是當前中國最為重要的外交領域，雙方有著許多共同的利益需要相互支持，也是我們可以依賴的堅定盟友。我可是下了很大功夫才促成雙方擱置遠東、中亞、蒙古問題，共同對付日本法西斯的侵略，換來蘇聯2億多美元的軍事物資的支援。

可惜楊杰太直太率性而為，不能很好地與蘇聯政府溝通進一步促進戰略合作關系的發展，讓后續的第三期援助不能簽訂協議，國內急需的作戰物資遲遲不能到位，影響了抗戰進程。我一直希望政府換一個大使的，現在看來陳海松比楊杰要強，我對他很有信心。”

“不會是因為他是共產黨吧？要這樣想可就大錯特錯了，斯大林這個人可是只重國家利益的紅色沙皇，開戰以來可沒見作戰物資、軍事顧問、志愿飛行員進入延安，他還是瞧不起弱小的共產黨地方政權、部隊的，拖住日本人后腿的希望可都寄托在國民政府身上的。”

“白總長你這是典型的自高自大，起初是這樣的，可隨著戰事的深入，你所指揮的正面戰場連連敗退，而八路軍在敵后捷報頻傳，密切關注中國戰場的斯大林可都看到了，第三次援助協議遲遲不批也有你們作戰不利的責任，外交官的努力取決于他身后軍隊的實力。

我相信陳海松的指揮能力、赫赫戰功、聰慧機智的談吐會扭轉蘇聯政府對我國政府的不滿，我相信他也會盡力爭取的，畢竟一個有遠見的人不會為了本黨派的利益損害國家利益的。

就如同我剛才說的那一壺冷水，國共雙方就是中華大家庭的兩個主要政治力量雖然彼此有些陌生、有過節、有矛盾，只要有足夠的外部溫度和時間肯定會逐漸變熱以致沸騰的。

你們兩位都是國共兩黨的高級干部應該在這方面多下功夫，發揮你們的影響力敦促兩黨消除成見、為國合作，先集中力量打跑外國侵略者，再協商未來中國的治國方案。

老夫追隨孫先生革命幾十年，做夢都想國家富強、領土完整、民眾幸福，可事與愿違，民族災難接踵而至，現在竟到了亡國滅族的危險境地，實在是愧對先生在天之靈。究其原因就是當權者思想狹隘、在野者自以為是，民族不團結、理念不統一、力量不集中。

我雖然雖然是國民黨員也知道本黨派系眾多、相互擎肘，很反感政府的許多做法和部分官員的私欲橫流，我對共產黨的很多主張也不贊成，可我知道他們也是愛國的、艱苦樸素、在前線也是很英勇的，兩黨各有長短，雙方應該先國后私、同仇敵愾、攜手并肩、共赴國難。

第七戰區表現的就很好，聽說第二、第八戰區國共兩軍相處的也很好，彼此尊重、相互信任，這才是泱泱五千年的古國氣度、大國風范，國人的幸福所系、抗日的勝利根本。

下午陳海松的談話我很感動，各黨派、各階層、各部隊都要以國家民族為念，囿于本團體、本階層利益者無疑是膚淺的、卑微的、可恥的，終究會被國人所唾棄、后人所指責。”

越說越激動的老外交官嗓門越來越大，讓整個戰區司令部食堂安靜下來，國共兩黨兩軍的高級將領們停止了推杯換盞、嬉笑怒罵，轉過身子注視著老先生投去敬重的目光。

這個王寵惠在民國年間可是響當當的大人物，出生在香港卻自己撕碎了可以讓他獲得英國國籍的出生證，不僅是中國第一個大學畢業生、第一個國際法庭正法官、當過國務總理，在歷屆政府里擔任高官，拒簽21條的傳奇人物，還是外交、司法領域立德、立功、立言三方面都達到很高層次的少見的達人，是中國近現代法學的奠基人之一。

而且一生維護國家尊嚴、淡于名利、不好女色是真的‘尊德性，道問學’的謙謙君子。

不過人們更津津樂道的是他的吝嗇，按說他出身富裕家庭、長期擔任高官和學者教授、編寫的法學書籍帶來大量稿費應該出手豪綽才對。可熟悉他的朋友給他取了一個綽號叫做‘辦法’。他家里不用廚子，不開火，經常到朋友家里去，坐到六七點鐘不走。

主人留他吃飯，他還要客氣一次，說：“還早呢，還是回去吃吧。”主人再留他，他就說：“有啤酒嗎？有酒我就在這里吃吧。”這是第一個辦法。

如果主人不開口留飯，他就說：“有什么‘辦法’沒有？我們出去吃館子好不好？我來請你。”主人自然留他吃飯了。這是第二個辦法。

如果真的出去吃館子了，吃完后大家搶著會鈔，他總是落在后面。這是第三個辦法。

有時候大家不和他客氣，讓他去結帳，他還有第四個辦法：他一拍衣袋，喊道：“喂，你們走不成！今天我忘記帶錢了。”

也正因為這樣，國府中的達官貴人、軍政要員都很鄙視這個‘浪得虛名、窮酸無賴’般的瘦弱文人，可誰也沒想到，今天這個唯一的文人官員在酒精刺激下在國共兩黨兩軍高級將領面前說出這等慷慨激昂、深刻理智、發人深省、入情入理的話語，莫不心生敬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