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計的兩天假泡湯了, 自然也沒辦法再去探班雲歸。
因爲這段時間太忙,公寓裡的小盼盼和小呆歸都一直交給雲歸的助理冉洲照看著,簡揚回去拿東西的時候小盼盼就過來扒他褲腿不讓他走, 簡揚無可奈何地蹲下身給主子順毛, “好啦好啦, 等這段時間過去就好了, 我都計劃好了, 下一個空檔期就一起去度假,到時候把你也捎帶上行不?”
小盼盼纔不管他一通好言好語,目光炯炯地盯了他一會兒, 末了,對他喵了一聲, 用嘴巴把他的褲腿向一個地方扯, 簡揚看了下時間跟簡平約好的時間還有一會兒, 拿它沒辦法,只好乖乖地跟著小盼盼走。
小盼盼身軀優雅矯健, 十分輕鬆地蹦上櫥櫃,它一溜煙過去一邊用肉肉的爪子急切地撓著玻璃魚缸,一邊回頭衝簡揚“喵喵”叫。
簡揚最開始還沒看出什麼,一湊近了才發現,往日裡要麼在水上的石頭懶洋洋曬著燈光浴, 要麼在水裡歡快遊啊遊的小呆歸, 現在趴在淺淺的水裡, 無精打采, 一副遊不動的模樣, 再仔細一看,魚缸裡的水分明有些渾濁, 小呆歸大約是不舒服了。
“冉洲——”簡揚往外邊喊了一聲,簡揚和雲歸在的時候一般都不太喜歡公寓裡有外人,冉洲就很懂事地在公寓外等著,這時聽到呼喚聲便進門了。
“簡哥你有什麼事嗎?”冉洲是比較元氣的年輕人,快三十歲還是一張娃娃臉,喜歡小動物,做事不比餘惟耐心,但處事一直很可靠。
“嗯,我是問下烏龜是不是忘換水了?今天見它無精打采的,要不是小盼盼,我都沒發現。”簡揚說的很溫和。
“啊!”冉洲一拍腦袋,一臉愧疚,“我忘了!對不起啊簡哥,我……我以前沒養過烏龜,業務不太熟練,我這就給它換。”
“沒關係,你也不用太內疚,沒出什麼事的。”簡揚也無意苛責,而且本來冉洲一個專業助理,這次該跟雲歸一起去《鳳釵》劇組的,結果被他和雲歸弄來大材小用養小動物,其實也是對不起人家了,畢竟不是專業幹這些的。
“嗯嗯,幸虧有小盼盼,簡哥你不知道,它倆玩得還挺好,小盼盼每天總喜歡跳櫃子上隔著玻璃缸看小呆歸。”冉洲樂天派又神經大條,恢復元氣就樂呵呵的,念兩隻小動物的名字念得十分順溜,一點也沒覺出味來。
“嗯,今天多虧了它,它是小功臣。”揉揉還蹲在櫥櫃上“喵嗚”一聲瞇著眼看他的小盼盼,簡揚湊過去拿臉蹭蹭小盼盼的毛毛臉以示鼓勵,再輕輕撓撓它因爲一臉“快誇獎我”的小表情而擡起的小下巴,“等會兒給你多加一份小魚乾。”
聽到“小魚乾”三個字小盼盼眼睛“刷”地亮了呀,搖搖尾巴表示對鏟屎官很滿意,那邊冉洲已經換好水了,小呆歸感受到重新干淨清澈起來的水,瞇著眼睛又很享受地慢騰騰地游來游去。
小盼盼大約真地很喜歡小呆歸,聽到動靜就匆匆拋下簡揚,乖乖地趴在玻璃缸外面,眼珠子瞅著小呆歸就不動了。
“嘖,小癡漢。你看人家都不理你的。”簡揚忍笑忍得很辛苦,然後手癢地掏出手機給兩隻和樂融融的小動物來了個合影。
脣角牽起一抹興味的笑意,簡揚想了想,動動手指,就把照片傳到微博上了,配字“小盼盼和小呆歸的日常——癡漢貓與高冷龜不得不說的二三事[滑稽]”。
因爲他又有很久沒有發過微博,他微博底下的小麪包們一下子就炸了。
沒去再看粉絲們的反應,恰好那邊簡平來電話催他,拿好東西簡揚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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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家在G市,他和簡平從F城乘車去恰好要一下午,簡平電話裡能跟他多說幾句,一見了真人反倒不知道要說什麼,一路上車裡沉默的氣氛無限蔓延。
過了許久,開車的簡平才突然想起來似的開口:“今年你母親祭日那個席家小輩也要來,也是前幾天纔回國的好像,昨天你姥姥給我打電話說的他也要來。”他似乎是隨口找著話題,“我記得你小時候同他玩得挺好。”
簡揚一直不太喜歡汽車裡有些發悶的味道,正靠在後面昏昏欲睡,聽到這話清醒了下,“席家?席楚臨?”
“嗯,就你母親葬禮那會兒遇見的,你當時還抱著人家死不撒手……我還有印象,你們後來不是也一直玩得挺好的嗎?”說起這個,簡平回憶起簡揚幼時的模樣,提起時有些懷念。
“啊,很早就沒有聯繫了。”簡揚沒提上次席楚臨的電話,他一直對原主的人脈敬而遠之,畢竟當時原主當初進醫院的動靜挺大,那些朋友連個電話也沒有,他便只留了個印象,也沒去深究過那些人,更別提記與那些人如何相識相處的了。
“我有些困了,想先睡會兒。”頭確實有些昏沉,簡揚閉著眼睛就靠著後墊就進入睡眠狀態了。
駕駛座上還絞盡腦汁想著下一個話題的簡平冷不丁聽到這句,愣了下才點點頭,看著窗外的風景一時有些訕訕。
也許是提到席楚臨觸發了原主殘留的意識,簡揚這一睡竟做了一個夢,腦海裡原主同席楚臨的相處片段被完完整整地回放了一遍。
席楚臨在原主的記憶裡還真是比較親近的存在,甚至可以這樣說,兩人是一起竹馬竹馬長大的。
席楚臨身份其實很高,他雖然和父母同於凝含一家一樣在F城安家落戶,但席家在B市的本家也不比蔣家低多少,而於家其實只是G市的地頭蛇,論地位是遠遠夠不上席家的,但當初於凝含大學時同席母是手帕交,後來低嫁簡平,和丈夫一起去娛樂圈打拼的於凝含也沒和席母斷了聯繫。
然後於凝含去世,當時六歲的小簡揚剛面臨了來自以前親密無間的父親的冷暴力,很多人都說:“這小孩怎麼這麼貪玩,於編多年輕啊,就這樣走了。”,他還是個不知事的孩子,完全不懂,怎麼一夜之間就全變了,那些從前見他就笑瞇瞇給他分糖果零食的叔叔阿姨們爲什麼就突然變了面孔,他那個愛點他鼻子笑著對他親親抱抱舉高高的父親,爲什麼就捧著遺像整日陰鬱著臉,甚至再未對他笑過。
他的世界,一下子從天堂墮入地獄。
同父親去母親那邊舉辦母親葬禮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是戰戰兢兢的,他知道他做錯事了,他夜裡一個人把枕頭哭得溼透,他想挽救,可不可以?但是連從前對他極是慈愛可親的姥姥姥爺們都只顧抹著淚水沒再注意他的情形,清清楚楚告訴他,不可以。
他挽救不了了,都是他的錯,他害死了自己的母親,小簡揚在葬禮上神色呆滯,他心裡難過要死掉,可是也許是前日裡深夜哭得太多,也許是他感受到周圍的探究的指責的目光,他眼睛裡乾乾的,一滴淚水也沒有。
於家的人有一些注意到他臉上一滴淚水也沒有,便低聲對他指指點點,說這孩子怎麼小小年紀就這樣冷血,害死了媽媽不說葬禮上都不哭的。
他聽力很好,聽著那些竊竊私語,他發抖著一步步後退,不,不,不是這樣的!
我爲什麼要哭給你們看!我不!不是我的錯!我媽媽不見了,我已經難過得快要死去,你們爲什麼還要我哭,我不哭!我沒錯!
他捂住耳朵,想轉身跑掉,卻迎面撞上了一個只高他一個頭的男孩子。
於家沒有跟他同齡的,葬禮上出席的都是正悲慟不已的大人。
他紅著一雙流不出淚水的眼睛擡頭,是一個正牽著媽媽的手的男孩兒,恰好從門那邊進來,男孩兒身著筆挺小西裝,模樣生得比他見過所有的同齡人都好看,但此時卻微微皺著眉看他,神色疏離冷淡。
但小簡揚卻一下子找到了依靠一般,這個和周圍大人不一樣,和他同齡的人,臉上既沒有對他母親葬禮的那種悲傷惋惜,也沒有用微微指責的眼光看他。
像是一個誤闖的外來者,給他一種他其實已經逃離了這裡的錯覺。
六歲的小簡揚像是突然找到了救贖,很不認生地衝上去就死死抱住了對面的人不撒手,把小臉猛地埋進對方的衣服裡,流不出的淚水像是突然打開了閥門,他埋在對方胸口,淚如雨下。
對面的小男孩兒猝不及防一下子懵了,舉著手不知所措,反應了下才想毫不客氣地扒開突然纏上來的小孩兒,然後就被衣襟上一陣浸到皮膚裡的冰涼溼潤,冰凍住了所有的動作,他放下手,一時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只好站在原地當人形抱枕一動不動。
小簡揚在人家身上一下子將這些天所有委屈自責難過都發泄了出來,水龍頭出水一樣的眼淚鼻涕把對方整整齊齊的小西裝弄得皺巴巴溼淋淋的。
當時也不過七歲,想著就被母親拉來在幹姨母葬禮走個過場的席楚臨,就這麼遭受了一場無妄之災。
但在那個衆目睽睽的禮堂之內,一直生□□潔忍不得一點髒亂的席楚臨,頂著滿屋賓客的目光,穿著已經被仍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屁孩兒折磨得不堪入目的小西裝,僵著臉卻沒推開人,當了整整兩小時的人形抱枕。
這便是兩人的初識了,實在談不上愉快。
但原身從此對席楚臨很親暱,小時候是真的一口一個“楚臨哥哥”,喜歡跟著席楚臨尾巴後頭跑,席楚臨當時已經有自己的圈子了,並且席家教子嚴厲,他便自幼早熟,不喜歡任何拖著鼻涕蟲的幼稚小鬼,但對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突然跑出來的小屁孩兒,卻奇異地有了一絲包容,允許了原身的親暱。
不過後來長大了,原身自己也有自尊心了,就有了自己的朋友圈,雖然從小到大兩人上了同一所小學同一所初中,但高中因著席楚臨的越發優秀和原身的越發墮落,兩人的距離就越來越遠了,原身只偶爾跟著席楚臨出去玩。
但席楚臨接觸的階層同他完全不是一個檔次。
本來,父親不過一個有名氣的導演,家中再有積蓄,受階層限制原身也不可能混到後來那種地步,畢竟身份限制,其實最後他惹到的那個害他命喪黃泉的人,也本該是他一輩子都接觸不到的存在。
但原身仰仗著席楚臨,混進了那個圈子,再後來席楚臨出國了,兩人就此斷了聯繫,但原身靠著席楚臨乾弟弟的身份還混在那個圈子裡,他見識大開,但心性不夠堅定,最後走上歪路,徹底深陷泥淖,直至身死。
原身死前是有過懊悔的,他對席楚臨一直暗暗仰慕著,崇拜著,甚至一度也想成爲像席楚臨一樣的發光體,光風霽月地活著。
可是他卻一步步混到了如今的地步,他死前腦中最後一個片段是席楚臨出國前揉著他的頭髮,一張張開了後越發妖孽的臉輕笑著對他說,“希望我回來,你就懂事了。”
然而,他沒做到。
簡揚被胸腔裡那股難受的情緒弄醒,他恍惚地睜著迷濛的眼,一時分不清楚自己是誰。
“揚揚,已經到了。”簡平停了車回頭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