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不要貪涼,小心感冒。”6離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然后在身邊落下,宋令儀轉過頭,就看到在自己身邊坐下來的兒子,他也將徒步鞋和襪子脫了下來,將雙腳放到了溪水里,那冰涼的溪流滑過腳面,身體不由就打了一個冷顫,緊接著笑聲也輕溢了出來。
“哈哈,是不是很涼爽?”宋令儀暢快地笑了起來,“果然夏天還是要到森林里避暑。”
“純天然的空調,效果比人工得要好多了。”6離的身心不由都放松了下來,即使什么都不做,就這樣安靜地坐在這里,傾聽著自然的聲音,這也足夠了。
宋令儀回頭看了看,6懷瑾依舊蹲坐在原地,旁邊的篝火堆已經搭起來了。6離剛才又出去了兩趟,撿來了足夠的干柴,然后把篝火堆點燃了起來,將鐵鍋架起來,汩汩地煮起了開水,而6懷瑾就這樣守候在旁邊,專心致志地閱讀著說明書。
“你爸估計又陷進去了。”宋令儀笑呵呵地調侃到,然后收回了視線,看著眼前這潺潺流淌的小溪,“你說,這像不像以前郊區之外的那條小溪?”
“哪個郊區?”6離低頭看著自己的雙腳,由于陽光折射,雙腳在溪水底下變得模糊起來,忍不住就將雙腳踩了下去,腳底板可以感觸到圓潤的鵝卵石在顛簸,仿佛天然的按摩器一般,雙腳不由就開始一深一淺地抬了起來,笑聲在胸腔里碰撞出共鳴,“媽,你要不要下來?一點都不深,你看。”
其實溪水也就到小腿的高度,輕輕一踩就到底了。
“你小心一點,不要把褲子弄濕了。”宋令儀絮絮叨叨地叮囑到,話語都還沒有說完,6離的右腳褲管就掉了下去,完全濕透了,宋令儀嗔怪地瞪了6離一眼,可是看著兒子臉上那燦爛的笑容,卻又不由笑著搖了搖頭,“你呀你,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一樣。”雖然是責備,但話語里盡是寵溺,無論6離多大,在她眼中,始終都是孩子。
“你剛才說哪個郊區?”6離再次回到了之前的話題,雙腳開始在溪水里逆流而上,感受著鵝卵石和水草在腳底的攢動,仿佛真的回到了童年,找回了童心。
“就是去龜山的那條路,你們以前同學不是經常去郊游嗎?”宋令儀目不轉睛地看著兒子,笑呵呵地說道。
“哦,我記得。”龜山,似乎每個地方都會有一座龜山,只要形狀看起來像是烏龜,人們就會將其命名為龜山,“你這樣一說,的確是有點像,不過,那里的格局小多了,那座龜山,從山腳到山頂,也就半個小時,旁邊的樹林也不大。”
“嗯,以前你外婆也常喜歡去那里。”宋令儀的眼底流露出一些緬懷,“我小的時候,家里沒有電視機,你外婆就帶著我們,一路走路到那里去郊游。”
“走路過去?”6離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那里騎自行車也要十五分鐘呢。”
“以前那里會在乎這些,能夠出去玩就再開心不過了。”宋令儀微微停頓了片刻,眼底流露出了淡淡的哀傷,“如果你外婆過來這里,她肯定會很喜歡的。”抬起頭,看著周圍大片大片的綠色,嘴角帶著淺淺的笑容。
“外婆過來的話,你打算讓她徒步旅行?”6離那嫌棄的語氣讓宋令儀愣了愣,隨后就笑了起來,“看看我這記性,我都忘記了,我們今天是一路徒步過來的。”
6離知道,母親僅僅只是想念外婆罷了,可是卻喚醒了6離的另外記憶,“媽,外婆以前年輕的時候,是不是到國外留學過?又或者是到大城市去見過世面?”6離總覺得,外婆不是一個普通的農村婦女。
“沒有。”宋令儀搖了搖頭,“你外婆一輩子都待在家里那個小山村里,你也不是不知道。所以她一直想要出去看看,哪怕僅僅只是在國內看看,那也是好的。”
這個答案讓6離有些失望,正當他思考應該如何繼續提問的時候,宋令儀又接著說道,“不過,你外曾祖父一直在走南闖北,他以前是一個行腳商人,見過大世面,不僅去過南/京,而且還在北/京做過生意,不過以前還是叫做北平。所以,你外曾祖父很有見識,把你外婆當做大家閨秀來培養,不僅會寫字,還會刺繡,而且還請了專門的老師教你外婆畫畫呢,所以,你外婆和其他人也是不一樣的,從小對我、對你的教育都是與眾不同的。”
“畫畫?”6離的心臟猛地一跳,腦海里浮現出了戒指空間里的那些畫作。
“對啊。”宋令儀笑了起來,“而且還是一個外國人。”
“外國人?”難道說,戒指空間里的那些畫作就是這個畫畫老師的臨摹作品?可是,那幅德加又怎么算?如果按照瑪麗安所說,這幅畫可是德國人從圣彼得堡的嘉芙蓮皇宮搶走的,那么德國人怎么可能到東南的小山村里當老師呢?這說不通啊……
“你歷史都還給老師了?”宋令儀輕笑了起來,“三十年代、四十年代的時候,在山東、江蘇那一代,著實有不少傳教士,他們同時也在小學、中學里擔任老師,不過我們這山溝溝里幾乎看不到。所以那時候有一個外國人過來,小山村里著實熱鬧了好一陣,簡直就是引起了轟動。”
“所以,那個老師也在我們家鄉開學堂了嗎?”6離也不由產生了一些好奇,三十、四十年代的時候,正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末期,而后就爆了國共內戰,那是一段動蕩的時期。
“沒有。”宋令儀搖了搖頭,“我們村里太保守了,家家戶戶都不愿意把孩子交給一個外國人教,雖然那個外國人也是黑頭,但他們還是覺得這太奇怪了,看看熱鬧之后,大家就都避開了。只有少數幾個人而已,你外曾祖父在自己家里開了一個私人學堂,愿意把孩子送過來的,就在那里上課,說是學堂,一共也就三、四個學生而已。”
“黑頭?”6離覺得問號越來越多了,雖然他對血統、基因沒有研究,但日耳曼人大部分應該都是金、褐的吧?黑的并不多。還是說,他的想法是錯誤的?“媽,你見過這個老師嗎?”
“沒有。”宋令儀神色之間難免有些遺憾,“他很早就去世了,在你外婆很小很小的時候,好像是九歲還是十歲的時候,我不太清楚,你外婆只是和我提過一次。如果他能夠留下來的話,說不定我也可以學學畫畫呢。”
如果不是這個外國老師的話,外婆就沒有機會接觸其他外國人了,那么戒指又從何而來呢?還是說,這枚戒指是外曾祖父給外婆的?當初外婆把這枚戒指贈送給6離的時候,也沒有特別叮囑什么,所以6離一直都沒有太過在意。
“那這枚戒指呢?”6離抬起了自己的左手,將戒指展示給母親看,“你知道這枚戒指是誰給外婆的嗎?”
“這不是你外婆給你的嘛,我不太清楚,你外婆沒有和你說嗎?”宋令儀瞥了一眼,這枚戒指她自然是知道的,6離搖了搖頭,一臉茫然,宋令儀接著推測到,“這就是一枚普通的銀戒指,看起來也不像是嫁妝,可能是你外曾祖父給她的小禮物吧。”
6離原本是想要探究一下戒指的源頭,現在疑惑不僅沒有得到解答,反而變得越來越困惑了,感覺一幅拼圖出現了零零散散的幾塊,關鍵部分卻全部缺失。看來,這個謎題最終還是要由外婆來解答了。
所以,繞了一圈等于還是什么都不知道。不過,這樣說也不太對,至少他知道了外婆的一些過去,然后再投射到自己身上。正如宋令儀所說,如果不是外婆,她和6離的人生可能都是不同的模樣;更重要的是,如果不是外婆,他即使得到了麗茲的遺產饋贈,現在也不是這樣的局面。
恍惚之間,他有種錯覺,就好像冥冥之中,命運的車輪牽扯著他走向一個奇妙的輪回。
原本6離僅僅只是好奇這枚戒指是來自誰的饋贈;但現在,他卻真正產生了好奇,想要追溯一下這枚戒指的歷史。
“怎么?你也想外婆了?”宋令儀看著陷入沉思的6離,微笑地說道。
6離回過神來,沉吟了一聲,點點頭表示了肯定,“恩。上次給外婆打電話的時候,她還問我,今年的粽子要不要給我留一點呢。”外婆總是特別疼他,任何東西都要留一份給他,即使隔著一個太平洋也是如此。
“你畢業典禮的時候,記得多找一些照片,給你外婆看看。”宋令儀囑咐到,“我們家里第一個大學生,就是你了,你外婆肯定開心壞了。”
“嗯。”6離低低地應了一聲,低頭看著潺潺溪水從雙腳之間流淌而過,“回去就和孔明哥說說吧,讓外公和外婆過來。”他希望可以實現外婆的夢想,在一切都太遲之前。
宋令儀看著眼前沉靜下來的6離,嘴角的笑容輕輕上揚起來。兒子長大了,那稚嫩的肩膀已經足以支撐起一片天空。抬起頭來,宋令儀也不由想著,如果母親來到云巔牧場,肯定會非常喜歡的。
不知道什么時候,6懷瑾已經走了過來,在青石的另一端坐了下來。宋令儀回頭看了丈夫一眼,擦拭去了眼角淡淡的水光;6懷瑾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往上攤開,宋令儀將自己的右手放到了那寬大的手掌里,6懷瑾收緊了手指,淡淡的溫暖透過指尖傳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