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一半血一半樂

梁歆音裹著浴巾從浴室出來，坐到床沿邊，抬頭看了看黑沉沉的天色，拿起一邊的吉他隨意撥動著。

回憶里的小歆音偷偷地看了一眼門口，整個人放松下來，捶了捶因為長時間的馬步有些酸痛的腿，然后從衣柜的最底部拿出一把吉他。

她的小手摩挲著琴弦，神情陶醉，那是她10歲生日時，她媽媽買給她的生日禮物，就在沒多久之后，她媽媽生病去世，自此她便和外公相依為命。

11歲那年，他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外公讓她叫他表舅。他帶著她離開了那個小漁村，她住到了城鎮里，他給她買了很多她想要的東西，帶她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他們一起生活了半年。同時，在那半年里，他也教了她很多東西，她問他為什么要學這些，他說，為了讓她活下去。她想反駁他，不學這些也能活下去，但是她不敢。

她在他的壓迫下進行著各種高強度的訓練，鍛煉平衡力、反應力、抗擊打能力，把各種能接觸到的東西當作武器，慢慢的她的手上多了很多繭，身上多了很多傷，一頭烏黑的長發被剪成了利落的短發。她不喜歡這些，她只喜歡留著美美的長發，抱著吉他唱歌，就像她媽媽一樣。

“你在干什么？”

小歆音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跳，她匆忙將吉他藏到身后：“我...我累了...我就是想休息一下。”

“拿來。”

“不！我不喜歡打架，我喜歡吉他，我喜歡音樂！”那是她第一次反抗，也是最后一次。

那半年里，她殺了各種小動物，從青蛙、老鼠到貓、狗...她記得她傷得最重的一次是對付一群成年的獵狗。她最后從那個小屋走出來的時候，她第一次在他的臉上看到了笑容。也是那一個笑容，她突然覺得，她流的血，受的傷，她做的一切都有了意義。

半年之后，他走了，留她一個人住在那個屋子里，吩咐了一些日常的訓練指標。他走的時候把媽媽留給她的吉他還給了她，她既高興，又失落。他偶爾會回來看她，檢驗一下她獨自一人的訓練成果，陪她逛街，給她削蘋果。

促使她不斷訓練的除了他的笑容，還有一個被他經常提起的人，那個人叫蕭焰。他提起她時是欣賞的，她想要超越她，讓他提起她時眼中也流露出一樣的表情。后來，他提起她時多了一些惋惜，一開始她不明白，直到她來到H市，她接觸到他的生活，她知道了藍幫，知道了赤蝎，也知道了她的死。

她聽說了赤蝎的很多傳聞，她知道她從不殺人，這多少讓她對她嗤之以鼻，雖然她第一次殺人時，也過了很久才緩過來。這些年，她代替她接手著各種任務，她都完成得很好，她以為她已經可以完全取代她，而不再是她的影子。

再然后，她知道了蕭焰回歸的消息，她以為她終于可以和她一較高下，可以讓他看看，他欣賞的那個蕭焰不過如此，她也可以！那一天，蕭焰來找她的那一天，她就抱著這樣的想法，她也成功了，雖然她知道自己勝之不武，可他永遠也看不到了。

“我走以后，你就真的自由了，你可以專心你的音樂，不用再殺人了。”他說。

“自由？太晚了，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歡這樣的生活。”

“呵……你從來也沒問過我喜不喜歡。”他沉默，她繼續說道，“你真的打算任由銀狐對你出手嗎？”

“該來的總會來，我又能躲到哪里去。這么多年，我累了。”

“為什么？就因為蕭焰？你想補償她，用你的命？”

“這是我現在唯一能做的。”

“我現在就去殺了她！”

“你殺不了她。”

“哼！就憑她現在半殘的身子還能做什么？”

“她的身邊有很多真心守護她的人。”

“那我就去殺了銀狐，你們不就皆大歡喜了？”

他看著她，眼中閃爍著什么，她看不懂，她聽到他說：“這些年，我只教你如何殺人，卻沒有教你為了什么而殺人，是我錯了。你終究是和這些沒有關系的，我卻偏偏要把你拉進來，強迫你去接受這些，從沒顧忌過你的感受，是我錯了。當年我離開，我以為那對她好，以為這樣她可以幸福，可是...還是我錯了。小音，一直以來你都很聽話，那就再聽我最后一次，不要和于小瑜為敵，不要為我報仇，不要再殺人！去過你想要的生活，你喜歡的生活，活在陽光下，這是我最大的心愿。”

眼淚，無聲落下。梁歆音放下吉他，點了根煙，平復了一下內心的情緒。

曾經的她是恨他的，恨他強加給她的這一切，恨他讓她去做這些臟事。她曾幼稚地想，若是他沒有把她領出那個小漁村，她的人生會不會更好，也許就像她母親一樣，平凡地過日子，認識一個平凡的人，然后被這樣的平凡拋棄。

她也有想過，他會不會是她的親生父親，為此她還偷偷去做了DNA鑒定，可惜，他們終究是沒有血緣關系的，他終究不過是母親深夜看著的舊照片里的那個表舅。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在她看到他尸體的那一刻，她那么想哭？她想對他說，她不恨他了，她想對他說，在她的心里，表舅如父，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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