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康熙四十七年,多事之秋。
這五年中,如非必要,洪羚不願再見胤禛。就連胤祥來了,她也不若從前那樣熱絡。含煙的死,她總認爲自己也是幫兇之一。胤祥漸漸的長大了,官場的侵染,他早已與自己陌路。
“小五,你到底要這樣懲罰自己,還有懲罰我和四哥要到什麼時候?我知道你和柳含煙姐妹情深,她的死對你打擊很大。但是除掉她,四哥沒有做錯。四哥也是不得以爲之,他其實也是爲了保護你,你不知道上次你被九哥他們的人傷了後,他難受成什麼樣子,如果不是當時我攔住了他,他都想去砍了九哥。”胤祥見洪羚沒有反應,只是一心低頭的練字,氣得去奪她手中的筆,霎時宣紙上墨汁飛濺,洪羚和他的身上都被沾染了不少。
“都多大的人了,還玩這個。我先去換身衣裳,你也去擦洗一心吧。”洪羚邊說邊起了身出屋,留下胤祥一人在書房中。
胤祥知道她是拿換衣服做藉口,又想躲著自己。這五年中,她總是這樣,不知何時她才能解開這個心結。於是搖搖頭,出了書房,離開璇璣閣。
洪羚確實是想就此躲開胤祥,換好了衣服的她此時正坐在水榭之中,望著那片荷塘發呆。五年之中,方纔的那番話胤祥不知道對她說過了多少回。她不是不明白他所說的,可是這個結一旦繫上就難以打開。
洪羚自責自己當初幹嘛要義氣用事,趟了這個渾水。本來是想爲自己的孩子報仇,她覺得孩子何其無辜,可是含煙又何嘗不是,她的復仇已經不能那麼純粹。她的雙手沾染了無辜人的鮮血,如果說燕兒的死,是個意外,那含煙的死她是推卸不掉責任的。
爲了讓心緒寧靜,五年前洪羚就開始了練字。可她偏偏寫的同胤禛的字一樣,已到了可亂真的地步,難道是天註定的嗎?想起媽媽當日讓她苦練書法,可是此時那寫出的字多麼的刺眼。
子謙知道她的心思,爲她拿來了一本趙孟頫的字帖讓她臨。先前一直都不能專注於心,也是直到了今年才能漸漸的磨去了心中的戾氣,心緒也漸漸的平復了很多。可是對於胤禛,她還是不能釋懷,她知道他的無奈,對他不是記恨,而更像是逃避,只要不見到他,便不再想那些傷心事。
五年中,璇璣閣物是人非,翠芝和琳瑯也都嫁爲人婦,去了異地。此時的頭牌是一個名叫鳳仙的姑娘,人長得十分標緻,琵琶古琴全都拿手,還有一副好歌喉,而且還能懂些詩詞,簡直是原先的四位花旦集她於一身。
各個客人都說洪羚撿到了寶,璇璣閣在京中更是名聲大造。這五年之中,康熙爺政務不忙的時候也會過來這裡,或是看看洪羚的舞,或只是與她閒聊幾句。康熙爺有一次曾說過,她與一個小丫頭很像,很會說話,明明就是在奉承人,可是聽起來卻不會讓人膩味,很是受用。
洪羚知道他是在說誰,訥敏的逝去對他而言也是一次沉重的打擊,他對訥敏可能更多的是憐愛之心,想要娶她,只是因爲她的容貌。訥敏歿了,他連想要親近髮妻的機會也不再有了,胤禛曾說過他父皇在訥敏死後悲痛比之皇后那時更甚,胤禛誤以爲他父皇對訥敏的用情之深,可是洪羚知道,並非這樣,他其實是在痛惜從此後斷了和赫舍里氏的最後一絲聯繫。
康熙的來訪,雖然每次還是會悄悄的來,悄悄的走,但已不再是秘密,因此太子和胤誐猜不出他們父皇到底是用意何爲,也不便每每纏著洪羚。
這五年中,胤礽雖然還是處在東宮太子之位,可是這位子卻越來越不好坐。幾次幫他父皇處理政務之時,都辦得不甚妥當,爲他父皇所訓斥。倒是八阿哥這幾年日漸風生水起,他額娘在宮中得寵,他就在百官之中博得盛名。大有取而代之的趨勢。
“皇阿瑪果真是忘了我額孃的,我這太子之位恐怕遲早也是要別奪了去的。”已經爛醉的胤礽,開始胡亂的說著話,竟然忘了自己是在璇璣閣中。
“太子殿下喝多了,已經開始說醉話了。李璇剛纔就當從未聽過,太子殿下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洪羚有些皺眉,當年那個玉樹臨風,英姿颯爽的天朝太子,此時卻和那些街邊買醉,撒著酒瘋的醉漢無異。
“璇兒,連你也嫌棄我了嗎?是不是因了皇阿瑪,你就要連我也不理了。一次是這樣,兩次還是這樣。你們都會離我而去,是不是?”胤礽死命的抓著洪羚的手,不讓她起身。
可他終究還是喝的太多,自己又踉蹌的倒下。洪羚搖頭,吩咐下人送了他回毓慶宮。
此時已是八月天,雖過了酷暑,可是秋老虎還是有些厲害。傍晚時分,吹過的風依然還是熱的。洪羚方纔讓胤礽纏的也有些心亂。派人送走他後,便來到了荷塘邊閒坐。
“是誰?”荷塘中隱隱有個人站著,洪羚大聲的呵斥著。
“是我。”胤禛從那暗樁之上慢慢走了上來。
“何時來的?怎麼躲到了那裡。”洪羚復又坐回到水榭的圍欄上,肩膀半倚著一根廊柱。
“知道方纔你要陪著二哥,便在這裡等你。”洪羚苦笑一下,他知道自己心情不好的時候便會來這裡,陪完太子之後,心情必是不好的。
“有事嗎?”洪羚低聲問著他。
“真的需要有事才能來嗎?羚兒,已經五年了。你折磨著自己,折磨著我,已經五年了,還不能釋懷嗎?”胤禛有些激動,差點兒就要喊起來。
“好了,不要說這些了。太子最近是不是非常的不如意?”洪羚忙轉移了話題,剛纔已經被太子不勝其煩,此時不想再與胤禛糾纏。
“怎麼剛纔二哥又發酒瘋了?最近確實他辦事多有不利。民間常有歹人打著‘朱三太子’的旗號造反,屢禁不止。此次的朱慈煥一案,若不是老八查的徹底,恐又被錯過。也因了此,皇阿瑪在金殿之上就訓了他幾句。”胤禛一邊說著,也挨著洪羚坐在了圍欄上。
“難怪那麼大的怨氣,都已過了而立之年。可依我而看,怎麼倒是越來越不立了。”洪羚清楚的記得,這一年就會一廢太子。如今發生的這些事情,大概都是先兆吧。
“離廢他之日,不遠矣。”胤禛突兀的蹦出了這句。
“你又知道了些什麼?”洪羚有些意外,她知道那是因爲她來自未來。可是胤禛又怎會未卜先知?
“以他的脾氣必定不會忍耐太久,終有一日會衝撞了父皇。再加上其他人的小動作,廢了他,指日可待。”胤禛有些得意之色掛在臉上。
這五年對他而言,可謂備受折磨,他知道洪羚不願見他是在逃避。這一切都源於形勢不利於他們,若真正大權在握,他又何必事事謹慎怕有人傷了她,殺掉含煙也確實是不得已的下下之策。
因此這五年,看似他越來越閒散,可實際上情勢已不同以往,宮裡宮外還有各地的官員之中,都已安插下不少的人馬。
“立了三十多年的太子,你認爲是說廢就能廢的嗎?”洪羚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他有些忘形。
“怎麼?是你從皇上那裡聽到了些什麼嗎?”胤禛的心陡然一緊,難道還會生出什麼變數?
“皇上從來至此只聊風月,無關政事。當日你曾告訴過我,那時皇上悲痛的不能自已,甚過仁孝皇后走的時候。你以爲皇上對皇后的感情不如對我,其實不然。皇上曾多次憶及昔日與皇后在一起的情景,少年的夫妻,更是情深。因爲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只知我不是宮中之人,因此與我說這些雜事,也無傷大雅。由此,我推算皇上之所以如此寵愛太子,多半也是因了他母親的原因,不是不想廢,他的所作所爲那麼過分,如果不是看在已故的皇后份兒上,恐怕早都會廢了。可是即便廢了,說不定也是一時之念,你難保皇上不會再做他想。”洪羚很是認真的說著,胤禛聽後不免又現出失望的神色。
“你也不必如此吧,有人想讓他被廢掉,當然就會使盡全力,所以你也不必太過失望。”洪羚終於對著他嫣然一笑,這是五年來的第一次。
“你終於肯對我笑了,也不枉我剛纔那一皺眉了。看來你這五年倒是沒有白修行,好像是算命的先生似的,會未卜先知了。”胤禛因她的笑,心情突然格外的好,也開起了玩笑。
“你怎知我說的,就一定都對呢?還是事事小心吧。讓小十三也謹慎一些,縱酒傷身,畢竟是個阿哥,不要總想著當風流俠客。”都說胤祥會有十年圈禁之災,大概就是在這一廢太子之時,洪羚不曉得是否真的屬實。可是一想起那麼可愛的人兒,真的就被圈禁起來,心中真的有些難受。
“還小十三呢,他可都已爲人父了。不過他喝酒,這可都要怪你啊,誰讓你不理他了。他自然要借酒澆愁了。”胤禛呵呵的笑著,似是耍起了賴。
“混說,我又不是他的紅顏知己,我不理他,他澆什麼愁?莫不是他得罪了他的福晉兆佳氏,不知如何是好,纔會喝那麼酒啊?”洪羚知道他是在胡謅,也乾脆瞎掰了起來。
“呵呵,總之我們都會注意,你自己也要事事當心。過兩天,他就要隨父皇出行。臨行前,我會讓他再過來的。你自與他好好說說吧,你不理他,他可真的是鬱悶了很久的。”胤禛站起了身,向她告辭,洪羚微笑著對他點點頭。
九月,康熙帶領諸位皇子巡幸塞外,途中十八阿哥不幸身染疾病,康熙心疼的把他抱在懷裡,整夜照料。可是胤礽卻耐不住性子,在帳殿外偷看他父皇,史稱‘帳殿夜警’。他觸犯了爲人臣子的大忌,私窺君主。因此在回程途中,經布爾哈蘇臺時,康熙揮淚廢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