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5章 爲朕……馬踏草原
妻子的突然爆發讓蔣慶之有些意外。
他安撫了許久,直至丈母孃趕來,二人合力才把李恬勸住。
“歇一會兒。”常氏說道。
李恬搖頭,令人去拿針線,說是要爲蔣慶之做衣裳。
“消停了。”蔣慶之的火氣突然爆發,李恬一愣。
常氏有些尷尬,剛想勸,蔣慶之嘆息,“是我的錯。”
他低估了這個時代女人對戰爭的恐懼。
“那一年,鄰居家的侄兒上門,看著年紀和夫君差不多,很是精神。有些靦腆。”李恬坐在椅子上,緩緩說著,“他是來要百納布,娘讓我給他縫製,一邊縫製,他的母親在一旁就念誦著佛經……”
這是請百家人爲自己兒子祈福之意。
“第二年,他的母親上門,送來了謝禮,是一隻羊角。一起來的還有噩耗。”
“那人戰死在了塞外,屍骸都找不到。”
“他的娘子聞訊早產……”
李恬看著蔣慶之,眼中都是水光。
孕婦的情緒本就容易波動,而蔣慶之即將出徵的事兒就像是一塊巨石壓在李恬心上。
時日久了,這塊巨石落下,變成了今日的歇斯底里。
蔣慶之蹲下,握著她的手,“我是主將,不會親自衝陣。我的身邊有石頭他們,還有最精銳的悍卒……再有,你覺著俺答那個老東西會是你男人的對手?”
李恬看著他,眼中突然落淚,哽咽道:“我這陣子時常作做噩夢,夢到……”
“夢都是反的。”蔣慶之笑道:“我說過,這個世間想殺我的人不少,出手的也不少,可我如今好端端在這裡……
咱們還要白頭偕老,我答應過你,等孩子們大了,我就帶著你,咱們大江南北四處走走,轉轉……對外人我會撒謊,但對自家人,我從未毀諾。”
“嗯!”
常氏悄然出去,多多就在斜對面好奇的看著她。
常氏嘆道:“多好的年紀啊!”
當年李煥出外爲官時,她也曾如此不捨。那時她肚子裡懷著的便是李恬。
時光荏苒,如今輪到了她的女兒不捨自己的夫君。
真好!
常氏由衷的道。
徐渭去了菜市場。
“來了?”
“來了。”
楊招娣遞給他一塊餅子,“自家做的。”
徐渭蹲著吃了一口,“有艾草味兒。”
“嗯!”楊招娣說道:“能驅邪。”
徐渭說道:“過兩日我要出遠門。”
“嗯!”
“有啥事……解決不了的,去新安巷求見。”
“我一個販豬肉的,誰會找茬。”
“你記著就是。”
“我記著了。”
“另外,若是……”徐渭猶豫了一下,“若是等到來春依舊沒我的消息,你就去新安巷求見,說我有東西留給你。”
楊招娣看著他,良久說道:“我不會去!”
徐渭心中失落,覺得嘴裡的餅子一點味兒都沒有。
這個女人骨子裡的那股執拗氣息便是最令徐渭欣賞的地方。
無論生活多苦,她都永遠擡著頭,看著前方。無論遭遇了什麼,她永遠都深信自己能走出去……
哪怕是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這是菜場公認的,她依舊執拗的看著前方。
彷彿前方有一條光明大道在等著自己。
吃了餅子,徐渭起身拱手,“如此,我便走了。”
楊招娣放下屠刀,定定的看著他。
“你會回來的。”
那雙不算秀美的雙眸中,都是堅信不疑!
徐渭只覺得一股春風從臉上拂過,整個人彷彿都飄了起來。
“是,我定然會回來的。”
徐渭走了。
隔壁擺攤的老頭嘆道:“既然相互喜歡,何必折騰自己呢?”
楊招娣看著徐渭的背影,“今日來買肉的人特別多,我隱約聽聞這兩日有大事,這陣子能有什麼大事?不外乎便是大軍出征。”
各地調集了三萬大軍進京,連帶著京師的肉價都漲了不少。
“他和我告別,那定然便是要跟隨大軍出征。”楊招娣突然低頭。
“那你好歹也安慰一番不是。”老頭覺得她有些太過了。
“我聽聞,越是期待的,就越得不到。反而你不求的,上天會不斷送給你。”楊招娣說道:“我若是安慰他,他必然會歡喜一場。就如同得到了什麼……”
“讓他心中掛牽著你。”
“就算是逃命,也會比別人逃的更快些。”
……
兩日後。
凌晨。
嘉靖帝看著奏疏,突然大怒,“豈有此理,讓嚴嵩來。”
黃錦低聲道:“陛下,元輔昨日就回家歇著了。”
今日要出征啊!
嚴嵩大把年紀了,不可能熬夜後隨軍出行不是。故而昨日嘉靖帝就讓他回家歇著。
“朕倒是忘了。”嘉靖帝眼中多了一抹茫然。
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有些捨不得嚴嵩那條老狗。
定然是朕昨夜沒睡好的緣故。
“陛下,要不打個盹?”黃錦說道。
晚些嚴嵩和蔣慶之等人會來辭行。
“弄了濃茶來。”
嘉靖帝擅長養生之道,對濃茶歷來沒興趣。
一杯濃茶喝下去,道爺精神上來了。
黃錦帶著人進來,“陛下,該更衣了了。”
臣子出征來辭行,君王不可能一身道袍接見。
更衣結束,兩個皇子也來了,不過卻在外面。
……
蔣慶之此刻小心翼翼的起牀,唯恐驚醒了妻子。
終於,他下了牀,暗自得意自己的身手越發了得了。
卻沒發現牀上的妻子已經睜開了眼睛,“夫君!”
蔣慶之苦笑,“人嚇人會嚇死人的。”
……
“陛下,元輔和長威伯求見。”
嚴嵩和蔣慶之並肩走上臺階。
他看到了裕王和景王兩兄弟。
黃錦出來把二人帶進去。
道爺難得穿著正裝,卻是站著。
呃!
這不對吧!
不該是端坐著嗎?
而且……
他竟然佩刀!
帝王佩刀,除去太祖高皇帝之外,也只有當年的成祖皇帝和先帝。
“朕今日爲大軍送行。”
帝王佩刀,且親自給大軍送行,這是一個信號。
難道從此武人就要翻身了嗎?
這個信號未來會引發些什麼,此刻不得而知。
但對於嚴嵩來說,這個信號是個巨大的麻煩。
嚴嵩失態的看了蔣慶之一眼,暗示是不是你這廝鼓動的。
蔣慶之微微搖頭。
“陛下,早飯來了。”黃錦帶著人送來早飯。
蔣慶之和嚴嵩也有。
但二人在家都吃過了,此刻勉強陪著道爺用了些。蔣慶之還好,早飯吃了巨多的嚴嵩卻有些難受。
“出發!”
嘉靖帝走出去,此刻晨曦還未浮現,天邊昏暗。
兩個皇子在側面,衝著蔣慶之行禮。
“凱旋!”
蔣慶之點頭,“凱旋!”
大軍剛吃完早飯,傳令的騎兵進了大營。
“各部集結。”
各部隨即出營集結。
軍令不斷傳來。
各部到長街上待命。
“出城!”
一支支軍隊沉默走在凌晨的大街上。
兩側,那些維持秩序的軍士們肅然看著他們,看著這些即將奔赴沙場的同袍。
百姓們早早就走出家門,將士們就從他們的身前走過。
朱時泰跟著隊伍前行,他看著右側那些百姓。
沒有人出聲。
但那一雙雙眸子裡都是期冀之色。
這一戰!
大明輸不起!
一旦敗了,俺答就能長驅直入,兵臨城下。
朱時泰猶豫了一下,衝著那些百姓舉起手。
那些百姓也舉起手。
這個動作彷彿會傳染,將士們紛紛舉起手。
一個個百姓依次舉手。
恍若密林。
一個孩子站在邊上,突然喊道:“必勝!”
這個稚嫩的聲音擊破了寂靜。
“必勝!”
無數手臂高舉著,有些冷的晨風吹過,但卻吹不散那些涌起的熱血。
朱時泰看著那些老人在高呼,看著那些女人在高呼,看著那些……
莫名的一股熱流涌了上來,讓他情不自禁的喊道:“必勝!”
“必勝!”
歡呼聲中,剛出宮的嘉靖帝說道:“將士們士氣不錯。”
蔣慶之說道:“這陣子每日都有肉食,得知是陛下出了私庫,將士們都說定然要奮勇殺敵……”
嘉靖帝看著右側,那裡停著一輛馬車。
邊上是蔣家的護衛。
黃煙兒就在車下。
車簾掀開。
嘉靖帝笑道:“去吧!”
蔣慶之有些難爲情,但還是策馬過去。
“怎麼來了?”
“送夫君。”
二人相對而視。
不知過了多久,蔣慶之伸手摸摸李恬的臉頰。“好好的。”
“你也是。”
蔣慶之策馬掉頭。
“夫君!”
“嗯?”
“我和孩子等著你!”
蔣慶之的身體頓了一下,用力點頭。
“好!”
城外。
大軍雲集。
“還等什麼?”
“時辰差不多了吧?”
諸將有些納悶,心想這要是誤了時辰,按照軍律……難道還真能把蔣慶之和嚴嵩給斬了?
“來了。”
有人喊道。
衆人趕緊去迎。
當看到嘉靖帝時,所有人都驚呆了。
“陛下!”
嘉靖帝點頭,“朕來爲這些大明的虎賁送行。”
晨曦從天邊浮起,把數萬大軍照的甲衣閃光。
諸將下馬。
“見過陛下!”
數萬大軍齊齊單膝跪下。
“見過陛下!”
嘉靖帝說道:“慶之,跟著朕。”
“是。”
蔣慶之策馬跟在嘉靖帝身側。
兩騎到了大軍之前。
“平身!”
數萬人起身。
目光炯炯的看著這個龐大帝國的主人。
嘉靖帝也在看著這些將士。
邊上的文官目光復雜的在看著他,看著他佩戴的長刀。
“只是做樣子罷了。”有人低聲道。
“蒙元餘孽一直在做著重回中原的美夢,他們妄想著再度牧馬京師,再度奴役我漢兒!”
嘉靖帝的聲音在這個凌晨迴盪四野。
“朕不會答應,朕的虎賁不會答應!”嘉靖帝目光炯炯的看著這些將士。
“朕雖不能親率大軍出征,但,朕將會在京師看著北方。”
嗆啷!
驚呼聲中,嘉靖帝拔出長刀,指著北方。
他的鬍鬚在晨風中擺動著,他的衣袂被吹動,發出了烈烈聲響。
“去爲大明,爲朕……馬踏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