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月思來想去, 還是將宛儀帶入了五皇子府。畢竟，還沒有人膽敢擅闖五皇子府，便縱蘅蕪館的人, 也要思量再三。

其實(shí), 彎月只是在惜音房間的熏香里添了一點(diǎn)兒致幻的藥粉, 而她和惜音則服下解藥, 躲在了一旁。所以當(dāng)肖元進(jìn)屋時(shí), 他所見的，大部分都是幻覺了。

之后，惜音服下了假死的藥, 倒在了肖元的身旁。若不是彎月心急，匆匆?guī)x開, 恐怕此事還會拖延一段時(shí)間。

如今, 蘅蕪館的人再笨, 也該猜出一二了。

六子聽說彎月帶回來了一個姑娘，第二日就送了很多女兒家用的物品, 并小心翼翼地向彎月打聽此女的來歷。彎月在斟酌了一番后，告訴六子，此女乃她的同鄉(xiāng)，因?yàn)楸蝗斯召u流落到了京城，無意中被她撞見并收留。

六子見彎月面有猶豫, 心里略微明白了些, 好歹在京城混跡多年, 這種苦命鴛鴦的戲碼他也不是第一次見了, 于是在唏噓了一番后, 起身告辭。

送走了六子，彎月忍不住呼出一口氣。那廂, 在驚嚇中度過一夜的宛儀剛剛睡去，眉目中還有掩不住的恐懼。

下午，陽光逐漸消散在了厚實(shí)的云層中。在彎月出去變賣了五皇子給自己的珠寶后，她懷揣一沓厚厚的銀票走進(jìn)了屋里。

“四妹，回來了？”宛儀已經(jīng)坐在屋子里，等候多時(shí)了。

彎月點(diǎn)了點(diǎn)頭：“三姐，你醒了啊。要不要吃些東西？”

宛儀擺了擺手：“不了，我現(xiàn)在吃不下。”抬頭看彎月時(shí)，眼中似是隱藏了無數(shù)的煙波：“妹妹，你怎么會在這里，還一身男兒打扮？”

彎月“哦”了一聲，坐下來解釋道：“此事，說來話長。三姐只需記得，我現(xiàn)在的身份是江半夏，與你同鄉(xiāng)，我們相逢于京城即可。如若不然，你我的項(xiàng)上人頭，都有可能落地。”

那日的進(jìn)宮，很多人已經(jīng)見過了自己。若是被人查出女兒身，恐怕這欺君之罪難逃。

宛儀神色莫辨的看了看彎月，終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三姐，你怎么會在京城？爹爹和三娘，他們還好嗎？”

宛儀的眼中，一陣悲戧：“爹爹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娘親，已經(jīng)死了。”手持帕子，已經(jīng)擦起了眼淚。

“三姐……”彎月的心里亦悲涼，卻不知如何出口安慰。想當(dāng)年，自己在江府無依無靠，惟獨(dú)三夫人心疼她，經(jīng)常差人偷送些東西給她以渡難關(guān)。如今，這么好的人兒竟然去了……

“三姐，你節(jié)哀順變。過幾天，我們回雁城，去給三娘上柱香吧。”

宛儀聽到此話，頭卻搖的跟撥浪鼓一般：“不，我不回去。”她激動的站起來：“我不會回那里的。”

桌子上放置的幾個茶杯，在此時(shí)隨著宛儀的氣氛抖動了一下，有一只甚至掉了下去，發(fā)出了清脆的粉身碎骨聲。

“三姐。”彎月忙抓住她的手，示意她冷靜。

隨著彎月身上熱流才傳入，宛儀的情緒逐漸平定了下來，她坐下來，擦淚道：“妹妹，不瞞你說。當(dāng)年你離去時(shí)，我和娘親都為你惋惜了一把。可現(xiàn)在想來，還好你當(dāng)年離去，才沒有走上我們的命運(yùn)。”

宛儀啜泣了一會兒，終于擦干眼淚：“四妹還記得陳家嗎？”

“和大姐聯(lián)姻的陳家？”

宛儀點(diǎn)了點(diǎn)頭：“爹爹當(dāng)年將大姐嫁入陳家，我那時(shí)并沒有什么奇怪，還暗自為大姐慶幸，慶幸她嫁了一個好夫君。可是，大姐自從回門之后，就心事重重的，我去找她，也被她拒之門外。后來，我聽娘親說，大娘不知犯了什么事兒，被爹爹禁了足，處境很不好。”

“之后，爹爹明顯對大姐不滿起來，而二姐卻跪在爹爹面前，說她心儀陳家大公子已久，就算去做小，她也心甘情愿。”

“爹爹不知怎樣說服了大姐，終于將二姐嫁入了陳家，給陳大少為妾。聽說，陳大少對二姐非常寵愛，而大姐逐漸就失了寵。大娘聽聞這個消息后，沒多久就瘋瘋癲癲，娘親私下里去偷看，只聽她嘴里不停地喊‘兒啊，娘害了你之類的話語’，后來，后來竟然撞墻死了。爹爹嚴(yán)令我們封住消息，可大姐不知從哪兒聽聞噩耗，哭哭啼啼的回家奔喪。結(jié)果，結(jié)果回去后，她就自盡了。”

“后來，二姐不知觸了陳大少什么霉頭，失了寵，聽說還被賣入了青樓。二娘哭求爹爹救二姐，可不知怎的，她哭著哭著，就斷了氣兒。娘親見大娘和二娘死得慘，就暗地里給她們買了些紙錢燒，我挨不住院子里的氣氛，就偷偷地跑了出來。無意中，我聽到了下人的嚼舌根，他們說，只是幾天的功夫，家中的鋪?zhàn)泳偷沽艘话雰海坪跤腥嗽诎抵写驂褐覀儭Ｎ倚睦锖ε拢团芰嘶厝ァ２幌牖厝ズ螅瑓s聽到爹爹在大罵娘親，他說他白養(yǎng)了我們那么多年，竟然一點(diǎn)兒用都沒有，還害他如斯。娘親在一旁苦苦哀求，我躲在一旁，偷聽了他們二人的對話，原來，原來我，大姐，二姐和你一樣，都是被爹爹抱養(yǎng)的孩子。大娘二娘和我娘，也是他收留的女子，與他并無夫妻情分。”

說道這里，宛儀的眼淚，又如泄洪的水般，縱情流下：“爹爹走后，娘親發(fā)現(xiàn)了我。她對我說，爹爹一直都覬覦陳家的財(cái)產(chǎn)，如今賠上了大姐二姐，下一個要賠上的人，必定是我。便縱我們不是母女，可相依為命那么多年，她不忍心看我遭劫。于是，她給了我一些銀錢，要我去投奔她在鄉(xiāng)下的親戚，可我剛跑出江府，就遇到了爹爹的人。掙扎中，我被一群神秘人所救，他們還給我留下了些吃的穿的。我在那里躲了幾天后，忽然聽人說，江府前日生了一場大火，里面的人，都燒死了。可憐我的娘親……”

這一次，宛儀倒在了彎月的懷中，如同一只受了傷的小獸般，梨花帶雨惹人憐惜。

原來，不僅僅是自己，連同江府的姐姐們，竟然都不是江老爺?shù)呐畠骸Ｌ澋米约哼€曾為江家惋惜，走到這一步，可不是自己作孽嗎。

彎月的心里，除了寒心以外，更多的是慶幸，慶幸自己當(dāng)初選擇了跟師傅一起離開牢籠般的江家。

縱然其間遭受了萬種波折，見識了大好河山的她，亦不悔。

晚膳時(shí)分，五殿下差人送來了一桌豐盛的飯菜，以賀重逢之喜。彎月忙跪禮接下，宛儀在一旁，惴惴不安如同小兔兒。

正當(dāng)二人打算開席時(shí)，忽聽一爽朗笑聲：“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江大夫，一場聚首宴，無酒助興，豈不可惜？”

說話間，宇文胤然已經(jīng)走進(jìn)來。他身著一身白袍，袍子鑲著金絲織成的龍的紋路，頭發(fā)則用羽冠高高的束起，頗顯帝王氣勢。

“王爺，”彎月忙站起身行禮道，這位幾日前的五殿下，如今已經(jīng)是燕洲王了。

宛儀忙跟著一起行禮，目前的情況使得她不難猜測出，面前人的身份。

宇文胤然含笑著扶起彎月：“江大夫無須多禮。今日這里也沒有外人，你只需把這里當(dāng)成家就好。”說完，兩人一同落了座，宛儀惴惴不安地坐在了彎月的身旁，頭從始至終不敢抬起。

席間，宇文胤然推杯換盞，把酒言歡。彎月卻是心里暗自叫苦，本欲推卻，可那位王爺卻屢屢板起了臉：“江大夫莫不是嫌本王的酒不好，或者，根本不歡迎本王來此？”

這個小祖宗喂，真不是盞省油的燈，弄不好也是腹黑的料兒。如是被灌了幾次，彎月頭腦暈沉的緊，就差下一刻軟綿綿的倒下了。

借故出去的當(dāng)兒，彎月躲入暗處，狠掐自己的口腔內(nèi)壁，終于將剛才的烈酒吐了出來。

這廂，宇文胤然收起了剛才的溫和笑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宛儀，眼中趣味橫生：“這位姑娘，不知姓氏名誰。為何看起來好生眼熟。”

宛儀的心里咯噔一響，她雖說是個清倌，但好歹在蘅蕪館待過一些日子，也曾拋頭露面過，這個人，莫非以前曾是見過自己的某位客人？

宛儀的臉，登時(shí)紅成一片，心里卻是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回王爺，小女子姓江，春江花月夜的江。閨名宛儀，宛在水中央的宛，有鳳來儀的儀。”宛儀抬起頭來，看著宇文胤然的眼睛，答道。

該說的，總是要說。紙里，終究包不住火。

宛儀在說完這番話之后，復(fù)又低下了頭。然而，一雙修長的手卻在此時(shí)伸了過來，托住了她的下巴，她被迫抬起頭來，對上一雙深思的眸子。

“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宇文胤然眨了眨鳳目：“姑娘一曲箜篌，余音繞梁，讓人聽之難忘。”

宛儀的眼中，逐漸朦朧起來，宛如江南三月細(xì)雨，點(diǎn)滴拍打在心頭。她低下頭，無措的捏著自己的衣裙，臉羞紅如血。

當(dāng)彎月進(jìn)來時(shí)，宇文胤然正在不緊不慢的品酒，而宛儀一臉通紅的坐在位子上，似醉而非醉。

見她進(jìn)來，宇文胤然瞇起一雙鳳眼，眼中多迷離：“江大夫，時(shí)候不早了，本王回去了，此酒名為‘醉宵’，飲過三杯者，夜當(dāng)迷離。”他的眼中忽然多了幾分奇異的光，在彎月和宛儀間徘徊一通后，起身離開。

醉宵的威力，著實(shí)讓彎月吃不消。還不到半個時(shí)辰，她的頭腦已經(jīng)昏昏然，周圍的一切都朦朧起來。

恍惚間，似乎有人在脫她的衣裳，身體一陣清涼。然而，過去的影像卻徘徊在她的眼前，慕若霖，慕若愚，慕若梨，清遙，還有狐貍，時(shí)光似乎退回了他們的初遇，破廟里，湖水邊……

人生若只初見，便不會有如此剪不斷、理還亂的糾纏。

宛儀一邊收拾著彎月留在自己身上的殘局，一邊搖頭嘆息。在給那個小祖宗洗了一個并不輕快的澡以后，那小祖宗竟然連帶吐了她一身。更不消停的是，那個小祖宗竟然不停地喊一群人的名字，清遙，狐貍的出現(xiàn)頻率最高，看來與這小祖宗有很大瓜葛呢。

早知醉宵如此厲害，她當(dāng)初絕對不會讓這小祖宗沾上，以后更是不會。

在安穩(wěn)了那個小祖宗之后，宛儀往桶里添了些熱水，自己脫衣進(jìn)去。好久，沒有安心的洗過一個澡了，尤其在待在蘅蕪館那種地方。

想到這里，她忽然一陣慶幸，自己能逃出江家，雖然不慎中了人牙子的道兒，但蘅蕪館好歹也沒有強(qiáng)迫過她，如今，跟了自己的四妹，雖說未來仍未有著落，可這也比待在那不堪的煙花之地強(qiáng)。

如是想到，她的心里，也安穩(wěn)了很多。泡在熱水中，渾身的毛孔都在沖破中放松，美中不足的，就是頭頂?shù)囊魂囮嚊鲲L(fēng)。

奇怪，門窗明明已經(jīng)關(guān)死，這股涼風(fēng)，又是打哪里來的？

宛儀抬起頭，冷不防看到屋頂上的一處空白，細(xì)碎的星光從那里穿堂而入，灑在了她面前的地板上。

她記得自己在為彎月擦身的時(shí)候，這抹光束是沒有的。難道剛才有人躲在屋頂上，偷看了彎月，然后離開？

宛儀轉(zhuǎn)頭，看向倒在一旁呼呼大睡的彎月，由于剛才泡了澡，她面上的□□已然掛不住了，左臉的那部分垂了下來，露出了她本來精致的容顏。

如果沒有右臉那恐怖的印記，她應(yīng)該是個絕色美人吧。即便在睡夢中，也不能遮住她一身的風(fēng)華。

只是，剛才那個人，會是誰呢？今夜之后，命運(yùn)的齒輪又將駛向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