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這種感覺。
顧熙琳站在玄關處，只覺得進退兩難，要回去的話說不出口，又沒有勇氣迎上宋釗的視線走進屋。
宋釗把她的不自在看在眼裡，卻沒說穿，也沉默著看她，只是嘴角翹起的弧度一直都沒落下來。
因爲準備睡覺了，顧熙琳穿了一身淺色的棉製家居服，寬寬鬆鬆的，完全看不出一點兒身材曲線，就連腳下也是一雙毛茸茸的家居棉鞋，黑色大衣的帽子蓋著她的多半張臉，只露出個圓潤光潔的下巴來，這麼看上去，她就格外顯小，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宋釗不說話，顧熙琳就更爲難了，猶豫了一會兒，她心一橫，踢踢踏踏的走進客廳，問：“你真的睡沙發？睡不開吧？”
“那也只能這樣了，不然怎麼辦？”宋釗湊過來，把她的大帽子推下去，又順手摸了摸她的頭髮，“我沒有吹風機，你要不要再找個毛巾擦擦？我有新的。”
“不用了，我等一會兒就好了。”顧熙琳搖頭，視線隨意的掃過房間。
“那你坐，看電視還是用電腦，隨意，我去洗個澡。”宋釗指指路由器，“上網的話密碼貼在那裡，有事叫我，頭髮乾透之前不許睡覺。”
“以前怎麼沒見你話這麼多。”顧熙琳還是覺得很違和，完全不適應如今的他。她終於明白那種奇怪的感覺從哪來了，就是這種違和感。
宋釗也不反駁，輕笑一聲，又揉揉她的頭，起身去了浴室。
顧熙琳打開電腦，回了個郵件之後，就開始對著屏幕發呆。
房間裡很溫暖，也很安靜，靜得能聽見筆記本電腦的風扇聲，還有，浴室裡的水聲。
跟宋釗單獨待在一套小小的公寓裡，是顧熙琳之前從未想過的。雖然她覺得自己和他度過了兩年相依爲命的生活，但是從來都是一個在屋裡，一個在屋外檐下，最近的時候也不過是她在正房，他在廂房。她一直以爲的親密無間其實因爲各種各樣的避諱，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那麼她的生死相隨呢？這個問題幾天之前就有了答案的。宋釗於她，就是唯一可以全身心信任依賴的人，也是她唯一的歷經兩世的親人，他一死，她就失去了精神支柱，更何況，那個處境之下，她活著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雖然是一時受感情主宰，然而理智的想一想，也是別無出路。
她對宋釗的情意呢？
不，也許是情誼更合適一些。
相依爲命的感覺，的確會產生深厚的情分，宋釗對她又是特別好，雖然職位低微，能力有限，但他是盡了全力保護她，陪伴她。她又不是不識好歹的人，當然會把他放在心上——她一個閨中少女，平素無人教導，除了寺院裡的和尚，她就只熟悉宋釗一個，放在心上不就是喜歡的意思嗎？
可是現在他們都不一樣了。她成了全新的顧熙琳，她有了男性朋友、同學，有了一心對她好的弟弟，也曾被人追求過，於是她開始明白，友情親情同樣可以深厚無比，卻不關風月。
毫無疑問，宋釗依然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可是除此之外，那些她曾經以爲的生死相許兩情相悅，卻變得有些不那麼確定了。
最重要的是，宋釗變了。
他不會沉默的跟在她身後，而是會坦然的坐在她對面，直視她的眼睛。
他不會連自己的話都不敢接，而是會問這問那，絮絮叨叨。
他不會自卑怯懦，而是會坦承自己不足，然後想辦法去改變。
他不會像個影子一般對她唯命是從，而是會有自己的看法，甚至有些霸道的替她拿主意。
顧熙琳不知道自己是根本沒有好好了解過宋釗，還是宋釗確實因爲這次新生髮生了改變。她只知道，他給她的感覺，跟從前非常不一樣——只除了那份安全感，那是從未變過的。
“想什麼呢？電腦都待機了。”宋釗的聲音忽然在顧熙琳耳邊響起，伴隨著的，還有他有些潮溼的氣息。
顧熙琳一個激靈，只覺得似乎雞皮疙瘩都跳起來了。她下意識的側側身，扭頭去看他，才發現宋釗就站在自己身後，正拿著一條大毛巾擦頭髮。
他穿得並不多，一條寬鬆的運動褲，一件加厚的棉布格子襯衫，最上面的扣子也沒有系，顯得隨意而慵懶。
明明看著很瘦，可這樣看來，並不是很弱的樣子，顧熙琳心中不合時宜的涌出了對他的評價。這個念頭一起，她只覺得心中一跳，連忙轉回頭去，關閉了電腦，然後把揹包收拾好。在這個過程中，她挨挨蹭蹭的，還朝旁邊隱蔽的挪了挪。
宋釗一邊擦著頭髮，一邊盯著她，自然看出了她的小動作，他等她收拾好，再次坐下來，才問：“怎麼還躲著我呢？”
“沒有啊，我收拾東西嘛。”顧熙琳不承認。
“我可站這兒沒動啊，你看看，咱倆這距離，都拉開多遠了。”宋釗指指兩個人之間的空位，又接著去擦頭髮。
顧熙琳當然知道了，只當不明白，轉開話題：“你還是應該買個吹風機，這樣很容易受涼的。”
宋釗也不死抓著不放，倒是轉身去臥室的架子上又取了一條幹毛巾，一邊揉著頭髮，一邊慢慢踱回客廳，隨口說著：“其實還好啊，我頭髮短，要說起來，我覺得最好的就是這頭髮了，總算不用整日梳髮髻了，男人嘛，這樣才利索。”
“可是再短也不能溼著。”顧熙琳不贊成。
“那你幫幫忙，我又看不到哪裡更溼。”宋釗走到她背後，就站住了，微微彎腰，把頭伸向她。
顧熙琳沒多想，很自然的轉身，跪在沙發上，接過他手上的毛巾，幫他擦著頭髮。
宋釗往前探著身子，雙手撐在沙發背上，倒像是把顧熙琳虛虛的摟在懷裡一樣。他側著頭，看著地上宛如摟抱在一起的影子，無聲的笑。
顧熙琳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認真的擦了半天，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覺得還是潮乎乎的，不由有些氣餒，有氣無力的說：“你這樣不行，一時半會兒的可不能睡覺。”
“不妨事，我就等一會兒再睡，”宋釗聲音柔和，擡手捏著顧熙琳的手腕，把她的手拿下來，然後抽去她手中的毛巾，指指臥室，“去休息吧，牀鋪我都換過了，是乾淨的。”
“那你怎麼辦啊？”顧熙琳垂著眼皮問。
“客廳又不冷，我一個男人怎麼睡不了？”宋釗搖頭，“莫忘了，從前，便是廊下地上，我也是睡過的。”
“可是那不一樣，”顧熙琳下意識的反駁，“如今你我身份不同了。”
“有什麼不同？”宋釗低了頭，靠她更近了些，“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我比你皮實，照顧你一些，有什麼不對嗎？”
“我是說，我又不是公主了，沒道理……”
顧熙琳話沒說完，就被宋釗打斷了：“不，你是，你一直都是我的公主。”
顧熙琳擡起頭，怔怔的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臉。
宋釗扔下手裡的毛巾，用手掌虛虛的蓋在她的眼睛上，嘆息一聲：“你別這樣看著我，我是男人，受不住。”
“你——”顧熙琳意外，不知道該怎麼樣反應纔是對的。
“你心思重，想必也想過許多了。”宋釗放下手，站直了身子，稍稍拉開了一點兩人的距離，正色道，“我說過的話我都記得，不過我確定自己的心意，只需要一個晚上而已，本來不想說的，可是今晚……”
“那我先去睡了，以後再說。”顧熙琳明顯的感覺到自己心跳如鼓，更不敢聽接下來的話，只想趕緊躲開。
宋釗拉住她的手：“阿琳，我心悅你，兩世了，不，也許是三世呢。”
顧熙琳別開臉，沒有作聲。
“前世今生，誰有我們的羈絆深呢？”宋釗的聲音很輕，像是怕嚇到她，“就算是這本尊，對顧熙琳也是有情分的，不然你以爲你弟弟爲什麼很有些不待見他？不過是覺得他配不上你，有些癡心妄想罷了。不過如今換了我，他卻是管不到了。”
“嗯？”
“因爲從前的宋釗只是喜歡顧熙琳，而如今的宋釗，視顧熙琳爲命。”宋釗的眼睛一錯不錯的盯著顧熙琳，自然把她那一抹慌亂收入眼中，“你別緊張，我只是叫你知道我的心意罷了。”
“可你不是說……”顧熙琳有些猶疑。
“我從不騙你。”宋釗一手搭在她的肩頭，卻虛握成拳，看著她的眼睛，認真解釋，“阿琳，前世之事，若不是臨死之時，我是決計不會向你坦承心意的，除了我實在配不得你之外，我也不確定，你那麼單純懵懂，究竟知不知道什麼是心悅什麼是情意，雖然我清楚自己對你的情意，卻絕對不敢誘哄於你。”
“至於找到你之後，我更不敢肯定，我們都變了那麼多，我還能不能不改初心。”宋釗想想，今天的話已說到這裡了，不如索性就說個徹底。
“可是事實是，這麼幾天來，我睜眼閉眼，眼前都是你的樣子，你無處不美無處不好，性情有了些變化，卻更堅韌成熟，讓人欣賞，我已經不是初心不改的問題了，而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等宋釗緩慢的堅定的把這些話說完，顧熙琳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我竟然不知道，你現在如此能說會道了。”
“肺腑之言罷了。”宋釗看著她，沒有得到正面迴應，多少有些失望，卻怕她窘迫，並不敢追問。
顧熙琳撥開他的手，轉身進了臥室。
宋釗跟在後面，亦步亦趨，看她把被子鋪好，又走回客廳取了衣服，放在牀邊，儼然是要睡了。
“你最厚的衣服在哪？”顧熙琳忽然問。
宋釗有點懵，想了想才明白她在問什麼，指指門口的衣架：“就那個羽絨服。”
顧熙琳皺眉，眼光落在平整的被子上：“你也睡房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