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墨紫的笑容,烏延朅眼中佈滿陰霾。她怎麼能如此沒心沒肺,攜著另一個男人和大周皇帝談論什麼螃蟹?他怒氣一起,胸口就翻騰到痛,那次吐血已落下病根,常覺得氣虛胸悶半夜咳,太醫(yī)卻束手無策,每次開些補養(yǎng)的方子了事。心病,他自己清楚,但沒了心藥。
而和皇帝打過招呼之後,墨紫元澄夫妻倆少不得要面對烏延。
元澄客氣有禮,“大求王爲黎民百姓著想,元某佩服,希望能談出結果來,免得天下再淪落戰(zhàn)火?!?
烏延朅的目光從墨紫調回到元澄身上,語氣生疏,“對我大求騎兵不留活口,甚至對原來南德頗得民心的蔣家也殺了乾淨,宋軍如此強悍,怎能不讓人生畏?孤也不過是爲民請命罷了,不用劊子手來佩服?!?
和談還沒開始,火藥味就這麼重,哪來什麼誠意?墨紫冷眼望著烏延朅,脣抿直了。
元澄風度絕佳,“打仗殺人也是無可奈何之事。遠的不說,就說大求王你,所到之處,生靈塗炭,多少漢人死在你們騎兵的鐵蹄之下,無法計數(shù),就連你們吃了多少人,恐怕也難算清。宋軍雖悍,至少沒有拿大求騎兵烹炒煎炸,當下酒菜,所以——”話鋒從犀利陡然平緩,“還是不要太追究過去了吧,將來如何纔是正理。”
烏延朅雙眸一垂,再直視時,臉色霽晴,“我們大求天性率真,族人如自己手足,情急下憤然,元司空莫惱了孤。”
“無妨。大求王的心情,元某感同身受。誰不希望過太平日子?打打殺殺還是百姓最遭殃?!痹无拺?
皇帝展現(xiàn)主場氣勢,“你二人都已經爲人父,只要以老百姓的心思來想一想,妻離子散何等悽慘。還是應該以和爲貴?!?
元澄烏延朅相繼點頭。
墨紫沒有說話,和這位已經要殺她的人也實在沒話可說,怕一開口,先算阿月那筆帳。
劉寧走上來,“皇上,皇后那邊派人來說,差司空夫人和英妃娘娘就人齊了,是不是要準備開宴?”
“朕和你們說話說得興起。都忘了大家等著開席呢。爲了今日國宴,皇后花了許多心思,你們可一定要盡興?!被实壅惺?,“蕭白羽。你護送英妃娘娘和司空夫人過去吧。”
蕭維一直觀察著這邊的動靜,聽皇帝派他任務,立刻大步流星,“娘娘,夫人,請跟我來?!?
“有勞。”英妃終於打破沉默,說了兩個字。
墨紫視線滑過一臉嚴肅的蕭維,看到身後的庚我,倒是真高興。“庚將軍,又見面了?!?
仲安嘟囔,“怎得不招呼我?”
“仲安先生,和你這般熟,還講究禮數(shù)?”仲安不是肅王的細作,而是皇帝的心腹加親戚,墨紫是後來才知道的。
“朕看你們幾個乾脆單開一桌。”皇帝見他們說得熱鬧。
“真的嗎?”墨紫回頭問。
元澄輕咳,“夫人,莫忘了這不是家宴,而是國宴,你們單開一桌,別人就弄不明白了,以爲你又當回大周女官?!?
“朕倒是想,就怕元司空你不答應。尊夫人造船術冠絕天下,若能掌管大周船場,一定能造福水上。”皇帝此時說穿墨紫的本事已沒關係。衆(zhòng)所周知她的本事。
但大周皇帝說完,烏延朅正好接過這個話題,“只怕司空夫人的一身本事不會輕易傳給他國,唯有宋地百姓有福氣。而且,宋軍的江戰(zhàn),海戰(zhàn)船所向披靡。如此下去,我們大求和大周得向司空大人進貢了?!弊旖抢湫B連。
皇帝神色一變。
“大求王何必妄自菲薄?若真是這樣,元某根本不會來上都,直接準備戰(zhàn)到底就是。我夫人的造船術雖高,不是當世第一人,也更不能把這樣的技藝藏起掖起。一艘船,是幾十乃至上百船工的共同智慧,而且終究要下水,終究要給人行船,只要仔細探究,什麼秘密都能挖掘出來。大周乃天下能工巧匠匯聚之地,大求船業(yè)近些年更是突飛猛進,要仿製甚至臨駕於宋地之上,絕對是可能的。近來大求的新船不就比從前又精進了麼?”不但大求派了人來偷師,大周也是。
這種事杜絕不了,那麼多船場,那麼多船工,不可能每一個都忠心耿耿,每一個都要查明底細。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總有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將技藝流傳了出去。這些都在預料之中,墨紫告訴過他,技術的保密是有期限的,想要不被對方超越,就得自己超越自己。她開班授課,將一批又一批的船匠培養(yǎng)得能跟上她的思維,就是爲了未來發(fā)揮出強大的集體力量,彌補一個人的單薄。
“有些居心叵測之徒,在我夫人生兒時派殺手來取她性命,多半怕她的造船術對自己造成威脅,真是鼠目寸光。她不幫,就不會自己學?船在那兒,有人買就有人賣。她死了,難道就再也不會有出色的工匠?魯班是工匠之祖,魯班之後有的是比他出色的大匠師。”元澄藉此嘲諷烏延朅,同時告訴他,不用再傷害墨紫,只要他大求王有本事偷,只管偷。
烏延朅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大周皇帝適時打斷,“皇后還在等著?!?
墨紫便對元澄道,“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夫君不必較真,我過去了。”
烏延朅差點伸手去抓她。她讓姓元的不必跟他較真,還笑他不仁不智,他卻想問一句爲什麼。爲什麼她肯給元澄造船,卻不肯幫他?當初他不惜曝露自己的實力,逼得父王留她性命,那般保全她,她對他只有決絕,完全無視他的苦苦相求,明知他多希望借用她的力量,她則將那些船圖幾乎燒得一乾二淨。姓元的很寵她,那他不寵嗎?姓元的爲她擋去他的敵意,換一換位置,他也會那麼做。她,變心了。母妃說。女人變心比蛇蠍還狠毒。他看著她,心好像撕裂了。
“王,我也過去了?!庇㈠胪窘刈×藶跹訓A的手,轉而輕握住。
烏延朅不由捏緊,意識到自己一旦抓住墨紫,元澄就會立刻帶她離開上都,那麼計劃的一切都會化爲泡影。他要忍耐,就像等待太子之位和王位。元澄一定要死。而墨紫——
英妃悶哼一聲,被烏延朅的大力感覺骨頭都要捏斷了,疼得額角冒汗,“王。臣妾是客,不能讓皇后久等?!?
烏延朅回過神來,立刻放開她,連一句溫柔的話都沒有,冷然吩咐,“謹慎有禮數(shù)些,別丟了大求的顏面。”
英妃垂首說是,帶著貴女們,轉身跟著庚我。
仲安走在她們後面。正好把墨紫小衣與她們隔開,留蕭維押陣。
“烏延朅派人殺你?”確定距離已經夠遠,蕭維低聲問。
“是?!蹦嫌悬c詫異他會找自己說話。
“北域神宗?”蕭維這一問引來墨紫瞪眼來瞧,接著說道,“魏佳應該跟你說了,有人密報是太子被殺的知情人,約我見面卻又沒出現(xiàn)。”
“你有其他消息了嗎?”墨紫注意到兩個席臺看著近其實遠??梢远嗔囊粫?。
“我找到了一具屍體。”蕭維部下鍥而不捨搜索,終於挖出了人,“他是太子宮裡的小太監(jiān),平日跟隨鍾公公。鍾公公你還記得麼?”
“那個自盡在冷宮外的大太監(jiān)?!弊匀挥浀?。
“他死於北域神宗門下的剜肺刀。北域神宗不用我說,你也該知道,是大求王的爪牙?!笔捑S故意走慢,沒有私心,就想把消息告訴她。
“北域神宗和大周皇宮又是什麼關係?”墨紫腦袋裡再添一筆糊塗帳。
“鍾公公如果不是要給肅王遞消息。又是去找誰?”蕭維反問。
“皇后?”蕭詠和蕭維都在給皇帝辦密差,應該互相交流,所以墨紫就當他知道她這邊的猜測。
“皇后派北域神宗的人滅口,如何聯(lián)繫,如何指使?”蕭維不知道這一問的答案,但她或許想得到。
“皇后本事再大。也不能隨意出宮,除非北域神宗在她身邊。”啊,可能嗎?那些新來的宮女,還有夜半客船的太監(jiān)和蒙面女子——墨紫想通了一點,“蕭維,告訴元澄,徐九那天晚上看到的人也許來自北域神宗,這些人也很有可能裝成宮女跟在皇后身邊。北域神宗的功夫邪門,你們都要小心?!?
蕭維的手在袖袍裡握了又放,“墨紫,不要去了。”
墨紫搖頭,“只是有可能而已,想要證實,至少得給她們一個誘餌?!辈蝗ゲ恍?。王皇后早在賞菊宴就開始養(yǎng)肥她這個餌,該釣大魚了,不會容許她不去。她不去,誰能去折騰掉蕭明柔的肚子?她不去,如何幫王皇后把這臺好戲唱下去。這世間有很多時候,很多事情,明知不可以不應該,還是要面對。
“你應該擔心你自己。”蕭維雖然不會再提及對她的感情,但宋墨紫是讓他欣賞的獨特女子,希望她好的想法不變。
“今天這麼多人在場,而上下臺階雖然很麻煩,兩座席臺可以清楚對望,皇后不可能直接幹掉我。”可以篤定那位高貴的皇后娘娘不會讓自己的手上沾血,而且也不會那麼傻。
仲安慢下腳步,側著腦袋,“到了。”
墨紫笑了笑,往“陷阱”裡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