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煖突然笑道:“聽說臨菑的驢肉麪餅天下一絕,二、咳、等有麼?”
他反差太大,以至於南郭淇差點緊張過度摔倒在地。我讓人給他安排住處,找來乾淨衣服,打水淨手,再弄一碗湯餅,總算把身邊的人都安排出去了。
“留下幫我。”我說道。
“那你連個驢肉麪餅都不給我吃!”他大聲道。
“噓!混小子,你作死啊!”我上前給了他一記栗子,“你非但得當墨者的劍師,還得充當與狐嬰之間的聯絡人。”
“只有湯餅的話我可不幹!”
“我是墨者,上哪弄那麼貴的東西養你啊!”我臉一冷,“你別無理取鬧,當心我告師父。”
“哦,師父可能也快來了吧。”龐煖絲毫不以爲意,“他覺得薊中太冷了。不過你怎麼會想到在齊國紮根的?可有很多人都衝著你的名望投了燕國。”
“哦?”我挺意外的,居然還有人願意跟隨我出奔燕國。
“還不少,有舉族去的,還有單身投靠的。”龐煖道,“現在那邊挺辛苦,還好有嫂嫂主持大局,一切都僅僅有條。”
“嫂嫂?”我詫異了。
“你這樣就不對了,”龐煖一臉不齒地對我道,“就算嫂嫂不能生養,你也不該偏愛妾室呀!還想休了嫂嫂扶正妾室,連師父都看不下去了。”
“你嫂嫂叫什麼?”
“你問我!”
“哦,其實吧,事情是這樣的……”我已經隱約猜到那個冒充我正妻的人是誰了,所以將寧姜的來歷身份細細告訴了龐煖。龐煖聽完之後總算鬆了口氣,道:“原來如此……那她替你做的主還有用麼?”
“沒關係,”我道,“她口硬心軟,不會對我不利的。”
“哦,那就好,就你去跟師父說吧,我不太敢跟師父說這事。”龐煖好像鬆了口氣。
這次輪到我笑他了:“她幫你撮合了哪家姑娘?”
“不是,嫂嫂把趙括轉給我當徒弟了。”龐煖傻笑道,“我覺得那孩子跟我比較投緣。”
“呃……那孩子爹媽怎麼說?就是趙奢他們。”
“他們好像如釋重負。”龐煖認真道,“還想勸我手下那個小的,不過你也知道,我跟你不一樣,收個廢柴徒弟會連累死我的。”
好吧,強扭的瓜不甜。
不過趙奢兩口子讓我很失望啊!
“薊中怎麼安頓的?”我問道,“我的家產恐怕不足以安頓那麼多人吧。”
“聽說開始的確挺困難的,”龐煖道,“後來嫂嫂去找了樂氏,方纔有了安穩的落腳之地。哦,你有個叫甘慄的屬下,帶了三十幾號人運了近千石糧食過去!真是神人!你哪裡找來的?”
“呃,那孩子還挺淳樸的。”我抹了把手心的冷汗。
“還有你那個家臣,叫馮實的。”龐煖道,“一路乞討追到薊城,連燕王都感動了,要拜他爲下大夫,他不肯,說:‘未報家主,不敢私受。’二哥,你對他們做了什麼?他們都這麼死心塌地跟著你。”
“哼哼,這就是以道服人!”我傲然道。
其實我也沒做什麼吧……對馮實的話還有知遇之恩,但是甘慄這孩子的忠誠是從哪裡來的呢?天下沒有免費的餡餅,同樣也不會有免費的忠誠……有些付費的忠誠都靠不住。
“對了,爲什麼許歷的任務失敗了?”我想起了趙雍,心中一陣失落。
“這不能怪許歷。”龐煖也興致也低落下來,“我跟許歷一起去了沙丘行宮……”果然!我就說丫不會乖乖聽話吧!你丫不會讓那幾個小朋友自己去的薊城吧!
“我們很輕易就進了主父宮,見到了主父。”龐煖吸了口氣,道,“主父當時已經快餓死了……”
“怎麼可能?”我打斷龐煖,“他唾手可得的地方就有足夠吃半年的食物!”
“是,是他自己不吃的。”龐煖道,“他說他是趙國的罪人,任性妄爲,非但害了自己的兒子,還害了你。他說這話的時候泣不成聲,連我都覺得心酸。”
我心中對趙雍的恨意瞬間消融,化作一股莫名的哀愁在胸口迴盪。“他還說了什麼?”我一張口,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有些哽咽,只得用咳嗽掩飾自己的失態。
“他要我們救出懷贏,讓你照顧她。”許歷道,“還求你輔佐趙王大興趙室。”
我長長吐了口氣,心中的鬱結似乎淺淡了些,問道:“你答應了?”
“我怎麼可能替你答應?”龐煖道,“我只是說,如果他跟我們走,以二哥你的能力,十年內率領趙兵統合天下都沒問題。他說……”
“說什麼?”
“他說,”龐煖頓了頓,“他沒有資格讓你效忠,更沒資格看到趙室稱霸天下,成爲天下共主,只有一死才能換來你對趙室的效力。他還寫了封信給趙王何,要他努力活著,等秉政之後,拜你爲上卿太師,將最富庶的地方封給你。而且還說,萬一你到時候還沒有兒子,就把趙何的長子過繼給你做兒子,承祧狐氏家廟。”龐煖看了看我的反應,最後道:“他是由衷覺得對你不起,並非作僞。”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嘆道,“那懷贏呢?”
“跟趙奢一家在一起,”龐煖道,“我覺得讓她跟嫂嫂住有些不方便,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嫂嫂心腸那麼好。”
“咳咳,你是不是忘記了我剛纔跟你說的?寧姜可是個連丈夫都殺的女人!”
“我覺得沒什麼啊。”龐煖一臉天然地說著呆話,“嫂嫂很善解人意。”
寧姜給他吃什麼了?吃得腦殘成這樣!
“別叫她嫂嫂,”我厭惡地揮了揮手,“蘇西纔是我的正妻,不是什麼妾室。”
“反正你正妻都死了,續絃吧。”龐煖湊了過來,“寧姜嫂嫂就很不錯呦。”
“滾!”我推開龐煖,“明天開始給我選人傳授劍術。”
“有你這樣求人的麼?”
“每天一斤驢肉麪餅。”我又道。
“唔,”龐煖想了想,“但是我不斷髮!我還要戴師父的高冠呢。”
我真不忍心打擊他,現在就連楚國人都不怎麼戴那麼高的冠了,出門在外多不方便啊!不過算了,隨他去吧,我要說的話他更逆反了,說不定還會像楚人那樣穿束腰。
在擊掌盟誓之後,龐煖也等到了齊國湯餅,雖然沒有驢肉,但是放了鮑魚,他吃得一樣很香。話說這孩子真是不知足,過個兩千年,誰肯用鮑魚換驢肉啊!
吃飽了的龐煖其實還是很好說話的,在交流的時候我提出墨者之劍的要求:簡單易學,威力巨大。
“那你還不如讓他們用刀。”龐煖道,“簡單易學,力道巨大,而且我看你身邊這些墨者都沒有學過劍術,年紀又都太大,恐怕一輩子都難以入門。”
我喜歡刀遠勝過劍!
於是我驚喜地問了一個讓我自己都覺得丟臉的問題:“刀不是隻能用來吃飯麼?”
“刀盛於殷商氏,”龐煖一本正經道,“直到文王才做劍爲君子之兵。最早的刀類似斧鉞,不過我覺得如果把刀做得更窄些,可能效果會不錯……”龐煖說著,陷入了自己的精神世界。這是他們兩兄弟的特長,說著話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難以自拔。龐煥一般會露出虛無空淡的表情,龐煖往往以思考問題開始,流口水告終——天知道他是怎麼做到什麼事都聯想到食物的!
話說回來,鑄造刀的話,我倒是知道一點小竅門。好像要多種鋼鐵混雜在一起打比較好。而且刀背要柔韌度高,刀刃要硬度高,這樣不容易折斷。若是墨者選擇用刀,更可以爲以後的騎兵馬刀提供經驗了。
怎麼想都是個絕佳的好主意。
我幫龐煖擦去流出來的口水,問道:“但是你會刀法麼?”
“一理通百理明,你就放心吧。”龐煖信誓旦旦道。
我百分之百相信你,兄弟!
剩下的就是挑選墨社組織的首批成員了。不過龐煖要做的第一個任務是快點出發去把秦棣他們追回來,現在正是用人之際,哪裡容得他們跑那麼遠浪費好幾個月。要是我能再淡定一點就好了。
南郭淇等人都知道了要組建墨社的事,也知道墨者將用一種與衆不同的“劍”,各個都很興奮。我爲此特意想好了“刀”的解說詞,比如單面開刃,代表墨者只對墨門體系內做出監督,不會將殺伐帶到外面。針對墨門以外的人,只能使用刀背。如此云云。
想這些東西還是很簡單的,重點是得在齊國臨菑找到鐵匠加工刀具,而且最好能夠保守鍛造秘密。面對這樣的情況,我理所當然地要找朱氏家的鐵匠鋪了。不過鑄造法的改進不能白送,我以優先滿足我的需求爲條件,相信朱泰和他爹不會反對的。不過轉念一想,說不定他們早就從濮陽搞到了相關情報,我也就姑且一提罷了。
就在我準備按照朱氏給的名錄去找鐵匠時,蘇秦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