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鹽之衆?
沒鹽吃的人?
我從來沒聽說過,龐煖也是一臉迷茫。徐劫年紀一大把了,卻露出頑皮的神情,故意逗弄我們:“怎麼?你們難道從未聽說過麼?”
我們只得搖了搖頭,天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編出來的一個新名詞。
徐劫喝了口水,好整以暇,撥弄著博帶,道:“你們知道宣王的王后麼?”
我們繼續搖了搖頭。
徐劫無奈搖頭道:“年輕人不博古如何通今啊?好好聽著吧。”他過了嘴癮之後,悠悠道:“齊國有個地方叫無鹽,那裡有個女子。此女生得臼頭深目,長指大節,卯鼻結喉,肥項少發,折腰出胸,皮膚如漆,令人望而卻步。年過四十,別說嫁人,就連容身之處都不可得。因生得太醜,又生在無鹽,大家就都把她叫做“無鹽”,反而忘記了她的本來姓名。”
“鍾無鹽?”我有點印象了,好像有一部電影拍的就是她和齊王的故事,貌似還是三位著名的女星演的……原來那位強悍的恐龍騎士就是齊宣王啊!不過徐劫這麼形容一位女士,實在是太過分了。
“不錯,”徐劫點了點頭,“她自稱鍾離春。”
“無鹽之衆跟她有什麼關係麼?”龐煖問道。
“據說都是她的鄉人,也有親戚朋友,反正都是無鹽地方的人。”徐劫道,“無鹽女成爲王后之後,這些親族就留在了臨菑,有些直接宮中作爲女官,所以人稱無鹽之衆。”
“那跟我們的這些人有什麼相似之處?”我好奇道,“他們也是身手矯健傳遞消息麼?”
“呵呵,”徐劫輕笑一聲,貌似是在笑我見識淺薄。他道:“你這些人不過是常人,挑選少年予以操練總能編練出來。無鹽之衆卻形似鬼魅。”
“鬼魅!”我和龐煖異口同聲道。有那麼片刻,我還以爲又回到了師父的課堂上,總是被許多顛覆性的知識弄得驚奇不已。
“那是一種傳自吳地的巫鬼之術。”徐劫深深吸了口氣,做好了長篇大論的準備。我和龐煖像是聽故事的小朋友,正襟危坐,側耳恭聽。
故事要從吳國的建立講起。史載:周太王生有長子泰伯,次子仲雍和幼子季歷。季歷的兒子姬昌聰明早慧,深受太王寵愛。周太王想傳位於姬昌,但根據當時傳統應傳位於泰伯,太王因此鬱鬱寡歡。泰伯明白父親的意思後,就和二弟仲雍借爲父採藥的機會一起逃到蠻荒江南,定居於梅里,斷髮紋身,表示再也不回西岐。他們自創基業,建立了勾吳古國。後來姬昌的兒子姬發滅了商,建立周朝,便封泰伯第三世孫周章爲侯,遂改國號爲吳,一直傳國到夫差,被勾踐所滅。
所以吳國是正兒八經的國姓之國,建立時間甚至比周朝還早。那裡原本是蠻荒之地,信奉巫鬼。泰伯和仲雍兄弟到了那邊之後入鄉隨俗,所以巫鬼之術也就代代相傳,並未斷絕。這些無鹽人就是吳國巫者之後,世代都學習那些巫術,能夠轉瞬之間消失不見,飛天遁地,踏水而過。
“這是真事,聽來匪夷所思,老夫卻是親眼見過。”徐劫將這些人的功夫說得玄之又玄,我和龐煖都是半信半疑。直到他說自己親眼見過,我纔多了幾分相信,到底他這老頭再沒節操,也不至於拿故事哄我們。
“那天宣王賜宴,老夫作陪。”徐劫還魂回憶道,“食至半中,先王想玩‘隱’。你們可能不知道,那時候齊宮之中隱是十分流行的,好幾個大夫都因爲擅長隱語而得到嘉封。”我點頭。齊國人閒得沒事幹,用隱語來比喻一些道理。我知道鄒忌就是這麼當上相邦的,可以說是開風氣之先。
“當時先王說的什麼,我忘了。”徐劫道,“輪到鐘王後的時候,王后突然指著門口道:誰來了!我和先王不自覺往門口看去,空蕩蕩沒有一人,再回頭時,鐘王後的席上連個人影都沒有!”
徐劫說著,臉上的表情說明他依舊不知道那是怎麼做到的,透著好奇。“後來,鐘王後施施然從正門進來,面帶微笑,問道:‘臣妾的隱術如何?’”徐劫繼續道,“先王連連驚歎,但是老夫卻並未看到先王面露驚疑,可見是早就知道的。”
“這聽上去……”我心中道:不就是傳說中的忍者麼?忍者好像也要扔個煙霧彈什麼的吧。
“後來老夫才知道,先王之所以封鍾氏爲後,就是看中了她的無鹽之衆。”徐劫道,“那夥人中技藝勝過鐘王後的大有人在,只是不知道爲何都只奉鐘王後號令。”
“鐘王後還在齊宮麼?”
“就是鐘太後啊,”徐劫道,“老夫離開臨菑之前,還特意去與她告別。”
我看了看龐煖,龐煖也正在看我。
我問他道:“你說這些人,會不會就是當日你碰到的傢伙?”
龐煖道:“的確有些像,我還以爲隱術是山夷纔有的,沒想到是吳人。”
徐劫恨鐵不成鋼道:“山夷就是被吳人吞併的,你不知道麼?”
“哦……那麼看來之前我們碰到的隱者和救走馮諼的人,都是齊太后派來的了。”龐煖恍然大悟道。
“涉及田文,”徐劫笑了笑,“太后對於那位有出息的侄子可是十分看重啊。”
“糟糕……”我道,“看來田文最後還是會回齊國。”
“怎麼?”龐煖問道,“不是已經把他回齊國的路堵死了麼?”
“太后當然知道田文是不敢篡位的。”有這麼一支鬼魅一樣的特種部隊,誰敢篡位?而且以田文的受寵程度,太后對於隱者又不曾可以隱瞞過,想來他一定知道有這麼一支來無影去無蹤的部曲。
“這不重要,”徐劫道,“你說你們抓了馮諼?”
“是啊,怎麼?他不就是個門客麼?”我奇道。
“馮諼曾與田章共同敗在孫子門下受業,爲人最是睚眥必報。”徐劫搖了搖頭,“你們惹了不該惹的人啊。”
“這又有什麼?就連田文都是喪家之犬。”龐煖道出了我的心聲。
“年輕人,不知道廣栽花少種荊棘的道理。”徐劫嘆了口氣,“馮諼還是有些才幹的,孟嘗君門下人手又多,就怕他們下陰手。”
我和龐煖相視一笑。馮諼一被救走,我們就連大本營都搬走了,他上哪裡找我們去?而且狐嬰本來就是一個影子,只有我需要的時候纔會冒出來,平時就算我站在他面前他也認不出我。
“要是我能學會隱術就好了。”龐煖突然道。
我就知道他最好這種奇技淫巧,不過他要是學會了,最終受益的人還是我。我望向徐劫:“先生有什麼門路讓我這位師弟去學來麼?”
徐劫搖了搖頭:“老夫只知道無鹽衆。而且無鹽衆頭領只傳醜女,比如今上的王后。”
如今的王后我倒是有所耳聞,傳說她脖子上有顆大瘤子,人稱宿瘤女。齊國國君還真是願意犧牲,爲了要把握這支力量,不惜娶天下排得上號的醜女。不過爲什麼他還會被人劫持呢?
龐煖看出了我的疑惑,將當日解救齊王的事詳細說了,最後道:“這幫無鹽衆的反應還真是慢呢。”我頗有些慶幸,還好下手比較快。
“你賣齊王這個人情,指望他怎麼還?”徐劫問我。
我搖了搖頭:“不知道,我只是想把水攪渾,渾水好摸魚。還有就是,狐嬰這個名字總得傳出去。我要讓趙國那幫人,日夜不得安寧!”
徐劫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不過既然我們知道了有無鹽之衆這麼逆天的存在,一應策劃就得仔細小心。我記得以前論壇裡有人說過,所謂的忍者就是從中國傳過去的,連服部半藏都是中國移民。如果是真的,那麼忍者這個行業可能現在已經有了萌生,只是從山夷的巫師變成了齊國後宮中的無鹽之衆。
其實我也沒必要貪心忍者,我的天璇堂本來就有這種意思在裡面。他們學會五行遁術之後,趕路和身形發麪絕非常人能比。
不過聽徐劫說了這麼一大通,我萌生了一個大膽的念頭:爲什麼不讓天璇堂去探營呢?
等徐劫稱累下去休息之後,我跟龐煖在伊闕城中散步,將自己的設想告訴了龐煖。龐煖略有所思:“天璇堂主要訓練的是趕路和遁術,要是被人發現倒也跑得了。只是他們的藏身潛行之術尚不及天樞堂,要想探營,恐怕不是很容易。”
“加入訓練科目,眼前的秦軍就是最好的器材。”我笑道。
“爲什麼不讓袁晗去試試?”龐煖道,“說不定還能刺殺個大將,你也就不用整日將白起掛在嘴邊了。”
“天樞、天璇兩堂在我的設計中,前者以暗殺救援爲主,故而強調小陣。後者以傳遞消息和刺探情報爲主,故而以孤身爲主。”我搖了搖頭,“你覺得這兩堂選材最大的區別在哪裡?”
龐煖道:“天賦?”
“是心。”我嘆道。前者必須是集體感較強的人,有配合意識,知道培養默契。而後者必須是孤僻自我的人,能夠耐得住寂寞,頂得住巨大的生存壓力。即便他們的科目很接近,但是因爲人不同,所以就無法混用。
“難怪你一直莫名其妙地把這兩堂的人調來調去!”龐煖恍然大悟。
“我的傻弟弟,你要學的還很多啊!”我故作深沉地拍了拍龐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