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主是秦軍的一階。按照秦軍兵制,五人爲伍,設伍長;十人爲什,設什長;五十人爲屯,設屯長;一百人設百將;五百人設五百主;一千人設二五百主,簡稱二五主,差不多就是山東六國的兵尉。一個掌管千人的軍官已經屬於中級軍官了,只是他早早就睡了,所以天璇堂就沒有進去翻他的帳篷。
這次的成功讓龐煖信心大增,根據夜探敵營的經驗開始思考針對性的訓練,同時也想到了反制夜探的辦法,在聯軍中找了幾個點予以試驗。秦國的斥候還是較爲原始的斥候,並不具備夜探敵營的能力,不過誰知道秦國有沒有無鹽之衆這種詭異的力量?
爲了表示對天璇堂的支持,我特意在晚上開了一門課:兵法。
在這個知識壟斷的時代,最爲保密的就是歷史和兵法。歷史偶爾還會鬆一道口子,讓人驚鴻一瞥。兵法卻像是核武器一樣,除非經年考覈,否則絕不會傳授出去。即便傳授出去,也多是一些粗淺文字,沒有師父講解,根本無從領悟其中真諦。我前世專心事業,什麼《鬼谷子》、《孫子兵法》、《三十六計》、《曾胡治兵錄》……看了不知多少,能用到的卻九牛一毛,覺得裡面大部分都是廢話。
跟師父在山中長到十歲,師父纔開始傳我兵法,那時候就像是打開了一扇奇異的窗戶,才知道那些兵書的字裡行間都是鮮血塗滿,往往兵書一句話,背後就有足足講一天的宏大篇章。最典型的就是孫武子所謂的“奇正之變”,對於外行來說就是簡單哲學思辨,只有明師點撥,或者浸淫戰陣的老將,才能心領神悟。
我要講的兵法不需要那麼複雜,因爲這些人只求實用和應變,所以我直接從《三十六策》入手,告訴他們,已經有人將三十六種常見的套路總結出來了,碰到問題只要想想怎麼套就行了。
的確,三十六計在我看來就是數學公式一般的東西。這套書從晉代成型之後就沒有大的增減,已經是十分精煉了。無論是商業奇才還是仕途君子,在碰到問題解決問題時用的手段,沒有一個能超出三十六計的範疇。雖然很多人拿了公式也未必做得出題目,但總比完全不知道公式純粹靠小聰明去硬闖要好。
龐煖在山中是沒有資格聽兵法的,就如我沒有資格學劍術一樣。他原本對於兵法也是不屑一顧,更喜歡孤身仗劍快意恩仇的日子。第一堂課上完,我講了“瞞天過海”的前半段,一下課就看到龐煖跑了出去,第二天天亮纔回來。
一夜未歸的龐煖看到我第一句話就是:“兵法對於劍術也有用!”
那是當然,隨便你幹什麼,只要涉及與人有關,兵法就有用。如果道家要入世,披上外衣就是兵家。雖然儒生自稱傳自道家,也處處講究“道”、“一”、“道統”之類,但真正在世俗的道家門人更像是個兵家。
如果不是師父傳授了兵法,我怎麼可能敢挑戰白起呢,自己這身斤兩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等我的三十六計講完,天璇堂的業務能力也上去一個檔次,他們甚至發明了一種衣服,只要被人一扯就會破裂,以此來行“金蟬脫殼”之計。我覺得效果不錯,等回到新城就將這些內容傳給許歷。
袁晗再次表現出了讓我驚歎的悟性。他在山野中長大,沒有被亂七八糟的知識灌輸過,所以領悟力很不錯。在我講完課之後,天樞堂跟在我身邊的人還聚在袁晗身邊互相討論,研究戰術,這讓我更爲滿意。
兵法之道如同海水,有的人取水,有的人取鹽,還有的人取大海之意,各取所需纔是王道。
到了十一月的時候,又開始了連續三個月的新年時節,每到這個時候是最熬人的。家裡人等著當兵的親人回家,士兵也想著家裡人今年是不是能夠揭開鍋。這樣下來士氣怎麼可能高昂?
好在我的暗馭手沒這種問題,他們大多沒有家人,所以我把他們聚在一起,好好吃喝了一頓。至於公孫喜那邊,我建議給少部分訓練刻苦的士兵放假,帶上糧餉和鄉黨的家書回去看看,這樣可以安撫軍心,增強士氣。公孫喜對我說:“自古不曾有過。”自古不曾有就不能有麼?古時有過這麼漫長的諸侯混戰時代麼?
所以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白起肯定也知道韓魏是十一月過新年,此時必定士氣不穩,開始派出更多偵騎斥候進行試探。偶爾還會拉上千八百人對伊闕東西兩山進行試探性攻擊。我建議公孫喜將兩山兩城之間的營寨拉長,更靠近山區,這樣一來可以有所託庇,二來也方便夾擊。不過公孫喜更喜歡登城看到下面旌旗滿布,所以並沒有採納。
“我不知道你與白起有什麼樣的過節,”徐劫終於忍不住對我道,“但是讓白起攻破伊闕對你更爲有利。”
“哦?請先生直言。”我的確沒想過這個問題。
“若是白起久攻不下伊闕,只有回兵,你還有什麼機會搶佔新城?反之,白起攻下了伊闕五城,到時候主力要部署五城之間以備韓國****,哪裡還有多餘的兵力來打新城?”徐劫道。
這老頭自稱不懂兵法,但是想問題倒是很周到。我有些糾結,情況的確如徐劫所言,白起佔據伊闕肯定要比攻不下伊闕更有力。然而我還知道,白起攻下伊闕只是順便而爲,他的戰略目的是要全殲韓魏聯軍。看著這麼多人死,心理壓力很大啊。
“如果白起攻破伊闕,這裡二十四萬大軍,能活著回去的不會超過五百人。”我對徐劫道。
“慈不掌兵,你師父沒教過你麼?”徐劫淡淡道。
我看了看龐煖,搖了搖頭。
徐劫長嘆一聲,甩袖而出,就差說一句:“婦人之仁!豎子不足與謀!”
室內靜謐良久,龐煖對我道:“或許白起沒那麼容易勝。”
我對公孫喜可沒有什麼信心。
“我們回新城,”我堅定道,“既然公孫喜不能聽用,何必再在這裡浪費時間?”
現在回新城的路已經被白起截斷了,我們這麼多人也不可能從山上翻越過去,只得北上到達洛水,然後再南下回到新城。我們是行商打扮,沿途碰到秦軍設置的關卡也沒有過多的麻煩。
這一路走來花了三天功夫,如此就近地看到秦軍,我才覺得新城與伊闕實在太近了。如果不是秦軍攔在半道,從新城快馬傳書給伊闕,一天之內可以打個來回。如果白起不奪下伊闕,我在新城貿然行動,只會導致白起大軍轉向,直接先把新城夷爲平地。想到這裡,我不由看了一眼副車裡的徐劫。如果不是他在點醒我,恐怕我離自己的戰略意圖就偏得更遠了。
回到新城之後,我開始調配人手,加緊了對白起大營的夜探活動。一個意外之喜就是秦軍對於後軍方向的勘察比較鬆懈,天璇堂表示從新城潛入秦軍大營實在沒有挑戰性。
經過兩邊勘探之後,我也拼出了秦軍內營的大致佈局。白起的營帳作爲中軍主將帳在整個大營中心靠後。其他諸將呈雁行陣朝伊闕方向展開。由此可以能看出秦軍各部所承擔的職責和主攻方向。
就在我深爲滿意,讓天璇堂繼續加緊對秦軍大營的探查時,許歷做了一件讓我大爲意外的事。
他知道我回到新城之後,怕我怪他不好好在新城經營,連夜從廉頗那裡回到了新城。我雖然沒有怪他,但是對於他這樣擅離職守當然不會表揚他,他因此感到很忐忑。於是在某一天晚上,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上了,竟然帶著天樞堂的幾個潛行好手進了新城郡守府。
現在的代郡守是白起的書吏,咸陽任命的正式郡守恐怕還在路上。因爲級別不高,所以防護也不甚嚴密。許歷帶著人手突破防禦之後,很快就找到了書房。在書房裡他們不敢點燈,只是將能幾案上的竹簡、帛書、羊皮圖冊全都帶了回來,然後放了一把火。
冬日乾燥,這把火一直燒到了天亮,整個新城都看到了。非但書房沒了,大半個郡守府都成了灰燼。
我拿到這些東西真可謂如獲至寶。羊皮圖冊裡有秦軍大營的全觀佈局圖,往來信函中有咸陽催促白起進兵的文書,還有白起要求調集糧食的軍令。更有一份最近的作戰計劃,旨在誘惑廉頗等“韓盜”襲擊糧草車隊,予以殲滅。
我本來以爲這份厚禮已經足夠讓我喜悅一陣子的了,誰知當天晚上有人跟我說,新的代郡守要與我同住,我更是高興得不知道說什麼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