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朝中沒有根底,做了相邦之後所令不過二三子,何苦自取其辱?”我面不改色道。
趙勝絕對想不到,我所令的二三子之中有大
司徒、小司徒、小司寇和小司空,外加墨社、泮宮、共濟會。
算起來,我的政治籌碼已經足夠擔當相邦的位置了。不過我爲什麼要站那麼閃耀的地方呢?若是可以的話,空頭上卿,或者給我一個架空的右師王命,都是挺不錯的選擇。
“既然大王體恤,嬰也應當有所覺悟。”我淡淡道,“某以不全之人做個上卿,其實就是個隨駕文學。若不是故土難離,嬰也不會回來食這嗟來之食。”
“上卿何出此言!”趙勝表現得很激動,這孩子還是沒學會平淡卻感人的表演手段。“上卿在大司寇任上,獄治清明,短短數月便有改天換地之感,實在是大才啊!”
雖然你這麼誇我,但是我一點都沒高興起來啊!多少誠懇一些呢?
我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
趙勝在幾番試探之後,終於放棄了,起身告辭。
我假裝瞎子,當然不用送他。
趙勝走了之後沒幾天,趙王的召見令也順利傳到了。同時傳到的還有燕國來的消息,說我與燕王策對的事。這故事可信度還是挺高的,不過最大的問題在於與燕王策對的狐嬰不是瞎子,而在邯鄲的狐嬰卻是瞎子。
經過“真假狐嬰”、“真瞎假瞎”四個元素的排列組合,可以得到四種結果:真狐嬰真瞎子、真狐嬰假瞎子、假狐嬰真瞎子、假狐嬰假瞎子。
這估計會讓趙成趙勝那邊很傷腦筋吧。
所以我奉詔去覲見趙何的時候,竟然被攔在了門外。內廷隨便搪塞給了我一個頭痛腦熱的藉口讓我回去耐心等候。
這難道能夠難得住我麼?我直接讓繆賢來一趟。
繆賢跑得比趙王召見還要積極。
“大王也很關心這個問題。”繆賢道,“他不知道上卿此番回來,有何圖謀。”
“圖謀?”我輕笑一聲,“我若是爲了自己的榮華富貴,留在燕國有六座城池的養邑。之所以回趙國,是因爲先王的陵寢在這裡,先王的基業在這裡!除了讓趙國稱霸諸侯,我一個瞎子還能有什麼圖謀!”
繆賢被我這番正義凜然的宣言堵得無言以對。沒有信仰人的是不能理解什麼叫信仰的力量,他們只會覺得這人腦子有病。在旁人眼中,我在人生旅途中做過許多奇怪的決策,有些時候還十分犯二。他們可以輕鬆地指出來此處不合理,那裡過分腦殘,問題是他們永遠不會知道感情對人的支配。
人終究是感情動物,何必去冒充那些不受情感支配的聖人呢?
“你作爲大王近侍,難道不知道在有些時候向大王解釋清楚麼?”我淡淡問繆賢。
繆賢額頭上很快就滲出一層汗水。
過了兩天,繆賢親自跑來向我邀功,大王讓我隨同前往沙丘狩獵。
這是一個很友善的信號。一般只有跟領導走得很近的人才有資格參加領導私生活娛樂。
這次沙丘狩獵是變相的蜜月,目的是讓王后玩得高興。因爲趙王還沒有與齊國女舉行婚禮,所以羣臣中有一撥人認爲齊女住在王宮裡是很不得體的事。這種聲音讓趙何與羣臣的關係有些間隙,故而除了我之外沒有其他大臣參加這次活動。
我其實不想跑那麼遠去狩獵。最近住在肥義的舊宅裡,甚至就住在當年的宿舍,很有種懷舊的感覺。而且對於我這樣生性謹慎的人來說,狩獵實在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搞不好自己就被獵物狩了。
狩獵中經常會發生各種事故,還有被自己人流箭射殺的……之前田章和齊王地之間的決戰也是打著狩獵的名義。
尤其趙何還說過,他恨我。
就在我準備找藉口——比如眼睛瞎了去不了——的時候,龐煖回來了。
龐煖和白蝰帶著人找到了趙括和公子懷。這兩個年輕人離開雷澤之後逃到了陶邑,在那裡租了一間小屋,正式過起了夫妻一般的生活。
真是天真!
即便陶邑是天下有數的商業大都市,人口流動頻繁,但是突然冒出來一對少年夫妻想常住下去,勢必會引來人們的好奇和探查。他們從雷澤裡拿的財物並不多,租了房子之後就面臨著茶米油鹽各項開支,於是趙括只有出去找工作。
去給人當門客。
陶朱氏很喜歡趙括這樣文武雙全的人才,但是他們很快就發現這倆人是墨家與狐嬰同時在找的人。龐煖接到報告之後第一時間趕到陶邑,將這兩個不懂事的小朋友抓住,押解回邯鄲。
“我怕你罰他,所以已經送去信都他母親那裡了。”龐煖對我道。
我看了看跪坐在我面前的公子懷。尤其看了看她的肚子。還好,不是很顯懷。
“你,知道我是誰吧?”我問她。
“你知道我是誰!”她硬生生地頂嘴道。
都要當母親的人了,怎麼還是那副壞脾氣,一點都沒改!
“自然。”我道,“過幾日我送你回宮,然後遣媒提親。”
“不要!”公子懷一臉驚恐,“我不要嫁給你!我肚子已經有了趙括的孩子!”
果然誤會了。我看了看龐煖,見龐煖也是一臉疑惑地看著我。原來誤會的還不止一個腦殘。
“就是給趙括提親。”我嘆了口氣,“你以爲我會娶你麼?”
“你……你真不娶我?”公子懷微微前傾,偏著臉小聲問道。
難道上下三千年的女性都一樣麼?哪怕是自己不喜歡的人,也最好對自己死心塌地非己不娶……
“不過我不要回去!”公子懷恢復了正坐,堅決道。
“爲什麼?你哥很擔心你。”我道。
“他只要有王位就行了!”公子懷賭氣道,“爲了王位,他連父王都不放過!我回去了也只會被當做一枚梟棋,送到外國去取悅那些諸侯。”
“不會的。”我道,“你都有孩子了,誰還娶你?”
“胡說!”公子懷顯然很不認同,橫眉豎目衝我嚷道。
“你也總不能一輩子沒有名分地跟著趙括吧。”我好言勸道,“你不想回去,他卻不能未必父母的意思。到時候你怎麼見姑舅?”
公子懷還是不肯,死命搖頭。我真的恨不得一巴掌打死算她算了!真是油鹽不進!無奈之下只有交給寧姜了。
要不是她的固執和無知,我也不會興起懲罰趙括的念頭。在寧姜進去跟她溝通的同時,我和龐煖走出了屋子。
“背師潛逃,該怎麼罰?”我問龐煖。
龐煖不吭聲。
“你沒想過麼?他學了你的劍術,若是在外面做了壞事怎麼辦!”我厲聲道。
這兩個孩子都不是那種善惡分明的人,幸而趙括想到了去做人門客。若是一念之差想去打劫,會碰到什麼問題!
“廢了他?”龐煖擠出三個字。
“與我無關,反正不是我的徒弟。”我說完轉身就走了。
龐煖原地站了一會兒,跟了上來:“這次就算了吧。”
“隨意。”我站住腳步,“你太放縱門下弟子了!他對公子懷做出這樣的事來,趙雍九泉之下也難瞑目吧!”
“又不是趙括一個人的錯。”龐煖爭辯道,“她自己也樂意呀。”
我撫了撫額頭,真是一句話都不想說了。就沒人知道我肩負的壓力麼?爲什麼就不能少給我惹點事呢!
“而且他們也說了,之所以跑是怕你罰他們。本想等孩子生下來就回來的。”龐煖道,“你一定要把懷嬴送回去?”
“不送回去怎麼求婚?趙括是趙奢的長子,不婚而娶讓趙奢怎麼活!”身爲長子,沒有一點承祧家族傳承的責任感,自家尚且如此,真將千軍交給他豈不是要壞事!我腦子一抽,想到了白起。
白起在長平之戰前打了那麼多仗,從來沒有一次不是屠殺乾淨的。以殺傷敵方有生力量爲原則,不著眼一城一地,這就是白起的戰爭信條。趙括身爲主將,難道不知道這一點麼?竟然還帶著數十萬趙兵投降!不管之前打得如何,做出這種腦殘舉動就活該被罵數千年!
“喂!”龐煖拉了拉我,“你還真跟個孩子犟上了?這點小事就氣成這樣?修養呢?淡定呢?要我說,咱們偷偷把公主送回去就沒事了,要不我這就跑一趟?”
“你莫名地送個大肚子公主回去,找抽呢?”我瞪了龐煖一眼,強壓下心中的火氣,“過幾天趙何要去沙丘田獵,讓他們兄妹在那裡偶遇吧。”
“嘿,就知道你有辦法。”龐煖拍了拍我肩膀。
我眉頭一皺:“還有魎姒的事。我覺得你也最好想清楚,孰輕孰重得有個章程。”
“魎姒……”龐煖有些爲難道,“我想娶她。白蝰,我也想娶,該怎麼辦?”
“你自己決斷。”我甩了甩衣袖,剛走了兩步,眼前一個身影閃過。雖然只是驚鴻一瞥,那女子的容貌和身形卻讓我嚇了一跳:
“蘇西!”我失聲喊道,眼前一黑,整個人便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