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小翼吧。”我對孟中道。
孟中本來是跟許歷一起保護我的趙雍親衛之一,當時在司寇署上應該見過小翼。不過這些年沒見,小翼變化挺大的,不再是當時的總角孩童,若是走在路上肯定是認不出的。
孟中衝小翼一笑,等我吩咐。
“調撥三十名天樞堂下,一個月內聽翼軫指使。”我又對翼軫道,“去找寧姜,問她要狐印。”
小翼一愣,突然笑道:“嘿嘿,現在原來是寧姨當家。”
我瞥了他一眼,這話是小輩亂說的麼?
小翼往後一縮,連忙跑去找寧姜了。過了一會兒,寧姜親自過來問我,聽她的意思並不願意再放小翼出去。
“讓他去泮宮讀書不好麼?”寧姜問道。
讀書?我上輩子就是被這個騙了。非但是我,就連我爸媽也都被騙了。
看起來拿了高學位很風光,進了排名靠前的律所、公司,拿著讓不少人羨慕的高薪……但實際上不過是別人的掙錢機器。自己的生活和青春全部獻給了別人,拿了一堆銀行卡上的零,等有空用的時候已經沒有激情和身體……運氣差點的,像我,直接英年早逝,讓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父母面對著一間空房子。
如果還有更悲劇的,那就是哥上輩子就算一分錢不掙,家裡的錢也用不完!
用精彩的生命換了一堆廢物和虛榮,如果這不算愚昧,它、媽、的、什、麼、才、是、愚、昧?
“我要讓小翼有個自己的根基,掌握自己的事業。”我對寧姜道,“等我一旦撒手,他必須能夠在這個亂世中游刃有餘。這些可不是泮宮能夠給他的。”
“有很多路可以走,爲什麼一定要走這條不見天日的路呢!”寧姜竟然吼我。
“小翼,你自己說。”我對小翼道。
“寧姨,”小翼也看出了寧姜的失態,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如果我像當初那樣只是爲了好玩刺激,你說不讓我再去也就罷了。如今我外面有自己的夥伴、朋友、手下,他們跟我以血換血,相摻相扶走到今天。我不能撇下他們自己躲在夫子的羽翼之下享福。”
“看,這就是成長。”我道,“雖然有時候我也覺得他不像樣,但是現在他也算是長大了。”
寧姜良久無語,終於鬆口道:“那我也要讓小佳去看著他,你知道暗馭手是一柄多麼鋒利的劍。”
“給我姐一樣。”小翼當即表態道。
我看了寧姜一眼。雖然她表現得很像個慈母,不過這句話卻頗有玩味之處。一者說小孩子不該玩弄利器,害怕反傷自身。二者也可以說是寧姜對於小翼的立場還持懷疑態度,害怕暗馭手反傷我。
多慮了吧。暗馭手又不是機器人,得到對我不利的命令難道還會執行麼?直接扭著他回來打屁股了。
不過給小佳我也沒意見,女孩子發育早,心境比較穩,思緒縝密。我有時候甚至在想,如果不是女孩子,她說不定還會是個威震列國的絕世名將。
不過萬一對手中有個司馬懿那樣的人,小佳就會被自己活活累死。
“你早點去吧,收羅一下部下,晚些時候我讓小佳去找你。”我對翼軫道。
小翼激動地連連點頭,連蹦帶跳進去收拾東西了。我叫過趙牧,道:“你跟著一起去,幫他出出主意,別一味蠻幹。”
趙牧道:“是,夫子。不過我要去了,就不用小佳再去了吧。”
“有他姐坐在那裡,他就連大氣都不敢喘。”我笑道,“你要保護好小佳。”
“夫子放心吧!”趙牧很認真地對我道。
我有什麼不放心的,三十名天樞堂下暗馭手,不出動數百大軍恐怕都攔不住他們!我是讓你好好表現,讓小佳記得你的好!
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走開,只剩下我和寧姜,還有馮實。他站在不遠處,似聽非聽。我對寧姜道:“其實這次讓他出去,我也有些別的考量。”
“聚衆犯禁,能有什麼好結果。”寧薑絲毫不認可我的地下社會一說。
當初我的確有些天真,高估了這個時代的經濟總量。小翼這些年打拼得不是不夠努力,而是大環境的約束,沒有辦法達到我的設想。之所以沒有讓小翼收手,就是要教會他一個道理,哪怕環境再惡劣,既然走了這條路,就得走出個樣子來。
“不過這次,我打算讓他出仕。”我道。
“出仕?”寧姜疑惑地看著我,“全天下有幾個人能夠在弱冠之前出仕的?”
“出仕未必就一定得是重臣。”我笑道,“你大概還不知道,李兌現在在司寇署碰到的麻煩,其實是我惹下的。”
當初司寇署將邯鄲守備兵所吞併,其實就是爲了擴充我手上的兵力。這支部隊主要是用來軍訓,只有老弱才真正巡視治安,整理戶籍。沙丘之後,我帶著這支警士跑了,現在他們都在上谷轉成了職業兵,李兌上哪去找人正經幹活?
他反覆招人,擴張,可惜當初我在司寇署招人的標準是:地痞、流氓、混混。我有廉頗和他手下幫著鎮壓,李兌手下有這樣的大將麼?只會越招越亂。
更重要的是,李兌跟趙何可不是我跟趙雍那樣君臣相得。外加一個趙成在上面掣肘,他這個司寇還要排斥狐氏門徒,要是能做好就真成怪事了。
“你打算怎麼辦?”寧姜問我。
“既然李兌缺人手,我就給他送點幹練的人。”我道,“比如小翼。”
警察的起源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世界上著名的蘇格蘭場是怎麼起家的。當時英國倫敦的治安環境很惡劣,盜賊猖獗,經常有入室盜竊甚至搶劫發生,而且都形成了一個個團伙。後來倫敦警察廳放下架子,大力培養線人,用盜賊尋找盜賊,用強盜揭發強盜,最終收羅了一批原本是盜賊強盜的傢伙成爲警察。
因爲這些人的思維相近,環境一致,所以破案率極高,最後就成了世界刑偵的標桿——蘇格蘭場。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警匪一家是沒錯的。所以後世警察總是帶著那麼點基因,喝醉酒拔槍殺人之類的事也就可以理解了。
我要讓小翼出仕,就是走李兌這條路。李兌幹不好的事,讓小翼去幫他幹。以前的場子能留下多少是多少,重要的是義社將率先走上洗白這條路。
“李兌會接納麼?”
“會。”我很有把握,因爲管噲約我明天在長葛門相見。
長葛門是我走後邯鄲新興的一家伎院,是一個齊國人開辦的。
齊國作爲女閭的創始之國,有著濃郁的女閭文化,其中最有名的一家女閭叫做上葛門。當初管仲鼓勵戰士遺孀開辦女閭,並沒有固定的名號,只是以主人的姓氏加“門”字。比如葛門的主人就是姓葛。
後來爲了表示分別,就會在前面再加一個字。如妯娌兩個,嫂嫂就會加個“長”,弟媳用“少”。如果是遠親,就會加家裡的方位,比如東南西北。
上葛門當時只是一家普通的女閭,成名的緣故是因爲接待了一位豪客。這位豪客的名字直到兩千五百年後依舊時常被人提起,他就是——九合諸侯,三進王庭,安定中原,受周室郊迎大禮,加九錫,持朱節,授命:東到海,西到河,九州之內,五等官長俱可征伐——的春秋首霸齊桓公,史稱呂小白。
女閭的主人一般是齊國烈士家屬,從業人員都是戰敗國國君、大夫所謂有罪者的妻女,以及各國採買來的女奴。呂小白在上葛門無意中看到了一個秦女,自稱是嬴氏宗族。這位秦女很好的把握了機會,順利懷孕,被齊桓公接入王宮,成爲侍妾,產下的兒子名叫呂潘,也就是後來的齊昭公。
從此,哪怕那些不姓葛的人家,都喜歡用“葛門”這樣的招牌。乃至後來“葛門”在齊國甚至成了女閭的別稱。
這家長葛門的老闆就不姓葛氏,只是套用了這個招牌而已。
我走進長葛門,整齊一排地齊國女子用帶著異國風韻的口音向我行禮。很快就有機靈的少爺過來,好聲好氣地叫我“尊客”,然後問道:“可有訂位麼?”有那麼一個恍惚,我好像回到了兩千五百年後的某家主題會所。
“有沒有一位姓管氏的客人?”我問道。
“喔!”少爺一個機靈,道,“尊客是尹先生麼?”
“正是。”
“敢請。”他連忙在前面帶路,穿過大堂,直接往後院走去。
我隨意瞟了一眼上葛門的內部裝修,大部分都是模仿有美閭的,尤其是用竹簾隔開大堂裡的座位,山寨的痕跡十分嚴重。不過他家老闆肯定捨得用錢,地板和席子的材質都是上等貨。
大堂之後的天井也被佈置成了花園,高矮樹木錯落有致,很是下了一番心思。石徑兩旁用漢白玉雕琢了等身高的燈奴,燈室裡燃著鯨油,散發出帶著焦枯肉香的氣味。別的不說,光是將這些鯨油從齊國運過來就要花費不小吧。
我家燒的也不過是二道手的植物油!
太奢侈了!
穿過庭院有一扇月門,過了月門便是一座小院。看石徑還繼續往前延伸,可見前面還有建築,不過我的目的地已經到了。
管噲站在門口迎接我,故作熟稔地與我握臂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