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讓新城君從旁聽席坐到重臣席,有兩個人是必須去見一面的。
第一個是平原君趙勝,這傢伙現(xiàn)在做到了相邦,雖然未必有實權,但說話還是有點分量的。他舉薦的人未必會被重用,但是他反對的人八成無法被重用。爲了讓他不要壞我好事也得去見他一面。何況他在朝堂上還盯著我發(fā)問軍事,顯然是自己幕僚之中缺乏這個領域的人才。
如果我去找他,多多少少會給點面子,就算不全力支持,好歹也不會阻撓。
第二個就是關鍵人物,左師安平君趙成。
作爲沙丘之變最大的得利者,趙成非但風風光光回到朝堂,被趙何拜以左師,同時受封爲安平君。從這個封號上就能看出,趙成非但成功封君,而且拿到了封地。這就意味著他的家族可以世世代代繼承這個封號,吃著封地的稅賦,一直到趙國滅亡。有命有爵有封地,趙成真正的走到了人臣的頂峰,他要是想更進一步,只有謀反稱王了。
如果能取得他的支持,新城君穩(wěn)坐大司徒的位置就如鐵板釘釘一般。
他爲什麼要支持新城君呢?
我仔細回憶著朝堂上所見所感,隱約之中發(fā)現(xiàn)趙成和李兌似乎有些裂隙。當時趙成似乎告誡李兌要“善撫百姓”,這不是裸的打臉麼?當今之時,還有什麼比“虐下”更讓人鄙夷的事麼?
那麼趙成是否真的需要新城君呢?
我覺得還是需要的,今天他一句話沒說,貌似根本沒表態(tài),其實本身就是一種態(tài)度。他這麼謹慎膽小的人,肯定要辨明風向,起碼讓人來試探新城君的態(tài)度之後纔會小心翼翼地採取行動。像李兌那種二貨,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質疑我,不是給自己堵路麼?當了兩天大司寇連自己姓什麼都快忘了。
常聽人說,不怕站錯隊,就怕不站隊。
不站隊的結果就是所有人都把你當敵人。
這句話被年輕的我奉爲圭旨,隨著閱歷的上升,我突然意識道:所有人都是敵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正面是強勁的敵人,背後是坑爹的隊友……那種時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真是恨不得自己不站隊。
這一點上,德國人的體會應該更深刻。
趙成應該不算很坑爹,何況我也不是鐵了心跟他一隊。
我開始考慮該找個什麼樣的契機去見趙成。我跟他的交往不是很多,說不定就算我不易容,他都記不得我的容貌了。不過我擔心見到他我會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的封號安平君閃亮亮地提醒我沙丘之痛。
他受封的安平可不是齊國的安平,而是信都轄下的一個城。趙國不像齊國、燕國那樣有首都之外的陪都。不過信都的行政權力已經(jīng)逼近邊地的一郡,成爲趙國政治體制中的一朵奇葩。能封在開發(fā)成熟的邯鄲—信都核心區(qū)域,可見他這次的收穫實在不小。
換個角度,李兌應該羨慕嫉妒恨吧。他只封了個奉陽君,聽上去不錯,可惜是個勳銜。雖然不知道賜了多少食邑給他,但是沒有封地就總是差那麼一等。冒了那麼大的風險,東奔西走還要假裝逃亡,最後只弄了個不能世襲的封號。好不容易把大司寇撈到手裡,盡是老弱殘兵,刁民鬧事敗壞名聲,上面還卡住不許擴充警士。
呼呼,我替他想想都覺得冤得慌。
那你就索性悲催到底吧,誰讓你站錯隊了呢?
秉承我一貫的習慣:需要別人辦事的時候,坐著等人來求我。
坐等不是守株待兔,而是垂釣。垂釣就必須要下餌,否則就得等到八十歲去了。
我的魚餌是越女社。
魎姒的越女社到了邯鄲,第一站自然就是新城君府上。雖然平原君早早發(fā)出了邀請,但是我讓魎姒以“排練新戲”爲由推辭了。不過趙勝的氣度還是可以的,知道新城君已經(jīng)把人接入了府中,直接送來了禮物,並沒有表示什麼不滿。
魎姒倒也不完全是在糊弄趙勝,因爲我的確寫了個本子讓魎姒排演。那齣劇很貼近實事,演的是伊闕之戰(zhàn)秦國戰(zhàn)敗的故事。雖然事實上秦國並沒有敗,反倒贏得十分漂亮,但是站在不同的立場上看,白起的確沒有打下伊闕,所以斷章取義的話問題並不大。何況我也不打算讓魎姒去秦國演出。
現(xiàn)在當然還算不上是戲曲。最多是舞臺劇加一點音樂元素,配上雜技戲、歌舞和一些魔術,讓人覺得好看而已。之前那種亂哄哄全跑臺上的演出都能吸引廣大觀衆(zhòng),我改良之後已經(jīng)到了逆天的程度,只要在一個地方公演過一次,第二次必然是萬人空巷。
有了這個大殺器,何愁釣不到魚?
因爲故事情節(jié)簡單,文武戲加在一起不過也就是大約一小時的長度。排練數(shù)日之後就可以彩排了。說是彩排,其實就是小範圍的內測,正好藉著這個名義,邀請一些人過來湊湊熱鬧,冒充專家點評點評,也爲日後公演造造聲勢。
首批邀請名單裡,相邦趙勝排在首位。其次是趙成的次子公孫嘉。再其次我請了在邯鄲的望族,諸如劇氏、舒氏中地位並不高,平日在朝堂上與連瑞較爲友善的家族。而且這些人還有個共性,那就是屬於趙成的嫡系。尤其是劇氏,世代禮官,在沙丘時旗幟明朗地站在趙成一國。趙成在大宗伯位上,他們就是鐵桿門徒,現(xiàn)在劇方已經(jīng)從肆師升到了小宗伯。說不定哪天趙成心情好,就把他的“小”換成“大”了。
唯一例外的客人是下大夫皋安。
因爲沒有王命,所以這位下大夫坐席在門口,可見地位之低。他被邀請的原因是他的門客,騰衛(wèi)。袁晗和騰衛(wèi)不打不相識,頗有惺惺相惜的感覺。我給了袁晗一筆經(jīng)費,讓他去收買騰衛(wèi),最好能夠跳槽過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一些眉目。既然要挖人,多少也得給皋安一點面子,所以請他過來一起樂呵一下。
如果皋安是個聰明人,他就該投入新城君門下,順水推舟把騰衛(wèi)舉薦給新城君。如果他實在笨到想不通這點,那就只有白白丟個高手門客了。
其實騰衛(wèi)那邊我絲毫不擔心。有心來邯鄲謀出生的人,怎麼可能會講究忠臣不事二主那一套?沒有王命的下大夫,光靠俸祿是很難養(yǎng)得起高級門客的,就算騰衛(wèi)不講究生活質量,但是自己都沒有王命在身,還說給人家一個光明前途?那不是忽悠傻小子麼?
我只是想做得漂亮一些,不讓人抓到說閒話的機會。
在準備好了釣餌之後,我還要把魚趕過來。
這種外力就是燕國。
燕王求賢若渴,築下黃金臺的事已經(jīng)傳遍了列國。我只要讓蘇秦寫封信給燕王,推薦一下新城君,暗示新城君手下人才濟濟,現(xiàn)在趙王只給封爵卻不給王命,正是挖牆腳的好機會。燕王一定會派出使節(jié)過來商洽的。
有了這一裡一外兩個力,首先坐不住的人不是趙何就是趙勝。
而且趙何一旦坐不住,首先是讓趙勝來找我。
憋了十來天之後,總算等到了燕國的來使。這種傳書速度已經(jīng)很令人驚歎了,我越發(fā)爲自己重視發(fā)展天璇堂感到英明。燕使到達邯鄲的第二天就是越女社在新城君府上的彩排,所以請柬也就順便送了過去。我覺得這是趙何故意假稱自己要外出狩獵,晾著燕使,好讓趙勝在看彩排的時候能夠跟燕使搭上話,套套近乎。
趙勝即便做到了一國相邦,也還是隻有那麼點出息而已。
一應交代完畢,就是越女社彩排的日子了。彩排當然不是真的排,而是藉口首映前的一次公關活動。首先要在正堂之外搭一個牢固的舞臺,方便安排機關暗道,好演出魔術效果,增加舞臺氣氛。其次要“幕天席地”,凌空拉起帷幔,防雨防曬防權貴們吃不消光天化日。同時也要清掃地磚,鋪上席子,就像是搭了一間廳堂出來。最後纔是排定座次,安排筵幾,準備點心水果。確保權貴者坐在高處,沿著臺階往下,客人的地位越來越低。
這些事交給馮實就可以了。我甚至連檢查都不用,他現(xiàn)在辦事已經(jīng)很讓我放心了。
魎姒很想念她的那些姐妹,請了兩天假,上下跑了幾圈方纔回來。我已經(jīng)習慣了她幫我化妝易容,乃至到了爲我挑選衣服的程度。我以前一直偏好深衣,雖然裹得緊,而且看著老氣,但是穿起來其實很方便。現(xiàn)在總是莫名其妙地穿著襦裙,等我發(fā)現(xiàn)這種改變的時候已經(jīng)都快習慣襦裙的寬敞飄逸了。
這位公主,很有心呢。
小佳跟她鬥,怎麼可能贏?還好她們不會上演悲催的家鬥戲碼,否則我只有仰天吐血了。
“主公,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趙牧與小佳走得很近。”魎姒在幫我梳頭的時候,貌似隨意地說道。
我登時警惕起來,作出隨意的姿態(tài)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話雖如此。”魎姒說著話,手下卻沒有慢,“她不是還要侍奉主公麼?與主公的弟子不知迴避,總是不好。”
“童言無忌,”我道,“你倒是記得牢。”
魎姒頗爲不滿的哼了一聲。我想了想又道:“遲早有一天把你們都嫁出去,省得在我眼前晃盪惹我心煩。”
魎姒正要反駁,就聽到外面過道傳來蹬蹬的腳步聲,顯然十分慌亂。趙牧一把推開門,面色驚惶:“夫子!小佳出事了!”